锦衣卫大索全城,闹得偌大一座京师处处鸡飞狗跳,民间也很有点人心惶惶,市井百姓互相传言,有的说白莲魔教即将起事,有的说魔君降世、天下大乱。
刑部侍郎丘橓趁势上奏,弹劾东厂督主秦林尸位素餐、昏聩糊涂,内不能厘清本衙番役死因,外不能御白莲魔教,实不堪久居总督东厂之位,请万历遴选老成得力之中官以继任。
这可要算大明朝两百年间的稀奇事了,从来皇帝要派宦官出来做事,无论是矿监、税监,还是监军、督漕运,文官们都是异口同声的反对,轮到秦林这里,竟有文官上奏,要赶他滚蛋,换成太监来做!
再说了,从来厂卫一体,这次死的人也以刘守有麾下锦衣官校为多,丘橓不弹劾锦衣都督刘守有,不弹劾北、南两镇抚司的骆思恭和张尊尧,单单一个劲儿咬刚上任的秦林,实在是缺德又无耻。
士林文官里头立场稍微公允一点的,比如申时行、余有丁,乃至左都御史赵锦,看到这份奏章都只剩下摇头不迭:丘橓完全就是指鹿为马嘛。
可吴中行、赵用贤、江东之、李植、羊可立等等守旧清流却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劲儿群起而攻之,奏章雪片般飞往通政司,飞往内阁,要不指责秦林办事不力,要不说他玩忽懈怠,更有诛心之论,字里行间提到秦林曾遭贬谪,恐怕心怀怨望,所以故意放任白莲魔教肆虐……
“故技重施,何其愚也!”秦府,徐文长徐老头子摇着头直叹气,他现在非常奇怪的是,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会妄想能在这样的官场里头混下去?这个世道,少的是张居正、胡宗宪,多的是王本固、江东之!
秦林哈哈大笑:“这种送上门给我踩的蠢货,真是求之不得啊。”
午朝时分。皇极门前,守旧清流果然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讨伐,这一次连军师顾宪成都赤膊上阵了,弹劾秦林怯懦昏晕,根本不应该做东厂督主。
果然是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东渡扶桑、北定阴山,屡破奇案的秦林,在顾宪成口中简直不堪到了极点。胆子比绵羊还小,性情比猪还要懒惰,官场上有这种人的存在,完全是对大明朝的亵渎和侮辱。
顾宪成和守旧清流火力全开,众位接二连三的上奏,仿佛秦林成了过街老鼠,谁都想上去踩两脚。
不得不说,守旧清流这次反击是非常凌厉的,秦林上次保朱应桢。引起了整个文官集团的一丝警惕,所以反扑的声势也就格外浩大。
许多中立的文官则打量着站在班次最前面的三位辅臣,尤其是首辅。
申时行钳口不言。对付张四维,他可以和秦林密切合作,但现在他已经坐稳了首辅的位置,只要谁也不得罪,就能安安稳稳的干下去,于是他也只想安安稳稳的干下去了。
剩下不属于旧党的清流言官,则关注着左都御史赵锦的动向,自陈炌吴兑去后,赵老先生便是清流中执牛耳的人物了。
赵锦眼睛半睁半闭。看着尽情表演的吴中行、赵用贤、顾宪成等人,嘴角微露一丝笑意,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勉励,还是讽刺。
终于,御座上的万历皱了皱眉。缓缓启口道:“秦爱卿,朕早听说你有神目如电、洞彻幽冥的本事,但这一次你有何话说?”
对对对,陛下,撤了他的东厂职司!御座侧后站着的张鲸。心跳都比平时快了不少,一张老脸笑成了菊hua。
张诚则皱了皱眉:秦督主啊秦督主,你以前可从来没叫咱家失望过……
秦林面色肃然,出班奏道:“微臣以为,追查案情事小,保证京师尤其是皇城安危事大,所以微臣把主要力量用于防护皇城,力求万无一失,至于缉拿凶犯嘛,杀鸡焉用牛刀,交给锦衣都督刘守有就行了。”
忠孝仁义,忠字当头,秦林一副忠心报君恩的模样,这话说得正气凛然,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刘守有正拈着颔下一部黑漆漆的胡须怡然自得呢,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个趔趄,心头八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秦林要撂挑子不说,那句杀鸡焉用牛刀,实在太损人啦!得,你秦林是牛刀,咱是杀鸡刀……
架不住万历听这话觉得顺耳啊,微笑着连连点头,在他心目中,当然是紫禁城的天家安危,远远比追查凶手、替那些厂卫鹰犬报仇,来得重要一百倍。而且在万历看来,确实秦林比刘守有要能干得多,他来防护内城,刘守有出去抓凶手,也是非常合适的分工。
文官们大眼瞪小眼,万想不到秦林会这么玩,齐齐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天底下有比秦林还不要脸的吗?
丘橓还想挽回局势:“秦督主所言,恕丘某不敢苟同,从来厂卫一体,何必固步自封?两家还需精诚合作,既要保皇城禁中万无一失,又要缉拿真凶、诛灭魔教,这才是标本兼治之道。”
啊呀~~秦林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盯着丘橓,然后一拍巴掌:“丘侍郎说得有理,太有道理啦!”
难道他真要把缉凶的担子扛起来?丘橓莫名其妙。
顾宪成则心头打了个突,以他对秦林这厮的了解,晓得秦督主多半又要使坏了,丘橓多半要被忽悠得找不着北。
果然秦林话锋一转,朗声道:“丘侍郎既有公忠体国之心,本督又何必夺人之美?刑部六扇门亦有缉拿要犯之责,六扇门中高手如云,正该和刘都督精诚合作,将魔教犁庭扫穴一举铲除!陛下,微臣愿以全副身家性命,保举丘侍郎督办此案!”
这回轮到丘橓心头十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了,这才想起自己是刑部侍郎,刑部六扇门也有缉凶破案之责呀,被秦林绕来绕去绕到自己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