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崖九当然不会一剑要了苏景小命,苏景若起身站好行功起剑,老祖一剑必能让吃些苦头领个教训,可面前那小子跪着不起来,干脆不行功护身,陆崖九这一剑又怎么打?
打轻了,之前老祖严命就成了儿戏;稍用一点力道,直接就打死了
瞪了苏景半晌,陆崖九不怒反笑,真的笑了起来:“就是我全力一剑,怕也打不穿你的面皮,滚起来吧,坐下说话!”
老祖好对付?
老祖是喜欢这个晚辈吧
得了便宜不能卖乖,苏景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师叔您先请坐”
待老祖收了明月坐下后,苏景才改跪为坐,目光中的笑意也随之收起,诚恳道:“师叔,弟子造次了,请您见谅”
措辞模糊,让人分不清他口中‘造次’是因之前的耍无赖,还是后面马上开始的‘晚辈妄评长辈私事’
陆崖九不置可否,但出乎肃静意料的,他居然先开口:“这件事你了解多少?”
“基本应该是了解清楚,那时师娘入障,讲述的仔细”
“嗯,你觉得,我对浅寻太苛刻了?”
靠着‘以脸皮抵剑’换来说起此事的机会,可师叔现在主动说起,苏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犹豫着点点头:“就是给弟子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妄论您和她老人家只是见小师娘实在所以弟子斗胆唉,师叔往事已矣”
苏景结结巴巴一辈子说话也不曾如此吃力过心里的尴尬无以形容不说此事,他就总觉得胸中有个梗,现在师叔许他畅所欲言,他又不知该怎么说苏景绝非这种犹犹豫豫的性子可事情涉及他最最敬重的两位长辈
陆崖九耐心好得很等他
好半晌苏景总算说出一句整话:“师姐的事情实属意外,这其中师娘有不对的地方,但也不能全责怪于她”
“当时我气疯了曾出一剑斩向浅寻”此事浅寻提到过,两位前辈说起那一剑时,用的语气相似异常,不恨、不怒,出奇的平静下不见一丝情绪:“那一剑我收住了,因那时我修行有成,哪怕再如何暴躁狂怒,脑中总会留有一线灵智”
“有这一线灵智不昧,我便永远不会做出违背我心意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一线灵智让我狂怒之下,还能仔细想一些事情”陆崖九抬头望向苏景:“你那句话说得对,囡囡之事浅寻有错,但也不能全怪她,就算齐僮儿和我住在离山,我又怎能保得不会有亲近弟子突然走火入魔伤害于她意外,怪不到谁的头上,要怪就怪”陆崖九继续抬头,望向了苍穹:“怪这天!”
名门天宗、前辈高人,外人面前他不苟言笑,不过他身上的气意是威严、绝非杀气,更不会有凶狠气,可他望向天空之际苏景看得清楚,神仙般洒脱的老人眼中满满虐戾!
说到这里,陆老祖闭上双目,长长吸了一口气
当气息饱入,他重新张开双眼时,目光归于平静,眼中戾气散去了:“我撤去斩向她的那一剑时,我就已然想通了所有这些此刻再如何恨她怪她,到底也还是一时之气,十年不能消减,一百年够不够,一千年够不够?总有一天我不再恨她怪她,忘不掉囡囡就把她小心藏收于心底”
苏景精神一振:“师叔如今不再责怪师娘了?”
师叔笑了下,可笑容里又哪有欢愉之意,不置可否,另起话题:“你可知,那一口‘水’,本来我可以及时压住的,但我未去压下,还加了一把力,把它彻底激起,吐了出来”
苏景惊诧:“为何如此?”那一口水来自师叔的元基,真正会影响他的修行境界,后来他修行缓慢,最终进境停滞于‘欢喜儿’再无寸劲,和那次又莫大干系
仍是不解释,仍是话锋一转,陆崖九反问苏景:“那天‘我说她欠我,将来要还来’,这句话你怎么看”
苏景应道:“您怕小师娘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确有此意,但不算全中”师叔语气平静不变,只是不知不觉里他的语速慢了很多:“从齐僮儿出事那天起,真正恨她、要杀她、要让她尝尽噬魂蚀骨之痛的之人,就是她自己除了恨还有愧,对我之愧,她没听我的劝告害死囡囡,所以有愧这就是她的性情,我再熟悉不过苏景,你修行几百年,也见过了人间百态,可知愧之极会如何?”
苏景摇了摇头
陆崖九给出答案:“愧之极,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就更不求别人原谅了,她求的是恨我之恨!我能恨她到蚀骨焚心,她心中反倒会好过一些;若我真要劝她安慰她我或能拦得住她自裁,但我拦不住她走火入魔、拦不住她心痛至极、懊悔至极时的心智沦丧、彻底疯癫!那时若我真要劝她安慰她,她会疯”
“所以我自伤真水元基、口出决绝之词”
“那一剑是真的那一口水是假的那一句话是半真半假”
“当日里,我恨她怪她是真的,齐僮儿之死,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还是当日里,我知道自己迟早能过去这一关,总有一天会原谅了她因为原谅别人容易,尤其她还是我最最亲近之人;但我更明白,这一关对她太难,姑息自己才是真正的:难比登天!我能为她做的一点事情,只有让她以为我恨绝了她她会好过些吧”
稍加停顿,陆崖九再次望向苏景:“不该和她提搬去离山,不该跟她说让尸煞离开这是我的后悔之事没提过这两件事,或许或许她就不会觉得,她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才害死了齐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