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喝了口茶,道:“大人如此肯定,让下官汗颜。”
张孚敬压压手:“这是实话嘛·别人务虚,老夫不同·老夫要务实,务实才能政令通达,才能施以仁政,否则单凭邸报里几句虚话,有个什么用7不过老夫有一事不解,上一年,松江的棉布产量不过九十七万匹,今年许多商贾看松江的棉布畅销,纷纷投银子进去开办工坊,原有工坊的商贾也纷纷扩产,今年的产量,只怕要高达三百多万匹了,我大明穷国之力,从前也未必有如此产量,现在据说还是颇为畅销,可是今年,似乎又有人大肆的扩产,招募的工匠和学徒也是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直接去安徽、山东等地募集人手,可是老夫想问,明年若是产量更高,这些棉布,最后卖给谁去?”
徐谦微微一愕,突然觉得这个张大人竟是个知根知底的人,此人厉害啊,一眼就看出了新政的最大弊病。
新政说穿了,就是生产,生产是在需求的带动下不断扩大的,当需求旺盛之时,商贾们看有利可图,自然疯狂的扩张,可是一旦扩张到了极限,假若生产力已经达到了上千万匹,甚至数千万匹呢?这时候,需求就已经不足以支持这么多的扩张了,最后就成了竞争,也就是各个工坊之间,通过竞争,甚至微利的降价,迫使对方破产。
可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就出现了,之前扩充产能,你招募了这么多人手,现在需求满足,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或许从前是种地为生,而后被招募到了工坊和城市,可是他们还愿意回到乡下去吗?乡下并没有他们的土地,更无他惘的立锥之地,一群人在城市中失业,无所事事,聚在一起就要出事。
这其实说穿了,就是经济危机,具有大明特色的经济危机,只不过因为新政初开,虽然工坊都在疯狂扩张,可是从无到有,这段时间本就是黄金时期,因为大明朝在初期,一直是短缺经济,也就是生产满足不了需求,可是如此下去,迟早,短缺会变成充分满足,就以松江布为例,且不说棉布还有其他的选择,每年生产这么多,而寻常百姓,购买力也是有限,就算是无限,人家也宁可选择丝绸,不愿意选择松江布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大量生产出来的布匹无人购买,堆积于货栈,一旦商品堆积,商贾们手里的货物不能变现,那么资金就会出现问题,最后只能破产。
商贾破绽倒还惹不出什么乱子,毕竟商贾家大业大,破产了也就破产了,可是一个商贾破产,就是数百数千人失业,没有了生计,就要出乱子。
这几乎是新政无解的问题,徐谦微微叹口气,道:“大人真知灼见,果然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张孚敬笑道:“所以此次倭人阄事,直浙那边,采取激烈的手段,非要动武不可,想来为的,就是如此吧。”
很多人都不明白,直浙那边吃饱了没事干,从上到下,一个个打了鸡血似得要平倭,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倭寇肆虐之后的后遗症,当然,这种后遗症是有,可是其实说穿了,就是利害关系,什么是利害关系,就是你妨碍到我了,你一旦妨碍到了我,那么只能你死我活。
政治是经济的延续,经济关系着所有人的饭碗,有人要砸大家饭碗,当然要干掉你。
这就如后世,改开之后,为了吸引倭人投资,各地衙门一个个打出倭国友人的旗号,四处嚷嚷中倭友好,因为那个时候,倭人处于高端,双方并没有任何竞争和厉害的关系,为了得到倭人投资的银子,友好就是最大的政治问题。可是数十年之后,当天朝的产业逐渐起来,与倭人在模具、家电、手机、电脑等方面进行竞争的时候,那么一个岛屿,就可以成为双方的火药桶,仿佛一下子,所谓的友好和亲善在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双方的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起来,这里头,绝没有任何的国仇家恨,也绝不会是任何感情用事,说穿了,这是最**裸的利益之争,就如两三百年后的英伦,当时英伦最大的世仇就是法兰西人,可是在英伦人扩张时期,入侵的却用远都不是他的世仇,而是西班牙和荷兰人,仿佛一夜之间,几个互不相干的民族,甚至是从前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国家,一下子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其中英伦对荷兰的入侵,就超过了三次,第三次战争理由更是可笑,只是因为,荷兰人画了一幅羞辱英伦人的油画,然后便是磨刀霍霍,联合自己的死仇法兰西,破门而入,一直打到荷兰人他妈都不认得他。
这其实关键的问题就在于,老子跑运输,你也跑运输,你若是不死,老子还怎么跑运输。后世中倭之间的关系也大致如此,老子生产衣服和袜子的时候,希望你能给点银子支持一下,然后支持你在我家倾销你家的家电和大哥大,可是老子生产这些东西的时候,你丫的还不长进,还在兜售这些东西,你不死,老子还生产个屁。于是各种争端和摩擦,各种制造出来的紧张情绪,各种反倭货的热潮,各种各样的翻旧账等等,大家各自回去翻地图,一看,卧槽,还让不让人活,你的胳膊伸到我家来了,这是侵略啊,这是法西斯啊,这是军国主义复燃啊,其实这真冤枉了人家,人家一大堆的死宅,指望人家军国主义复燃,人家燃得起吗?
张孚敬就看出了里头的蹊跷,显然在南京的经验,让他对新政有一种十分清晰的认识,他随即微微一笑,道:“老夫这一次来,为的就是这件事,这一次,在内阁里,老夫已经有了个章程,打算廷议讨论一下,尤重讨论的,就是直浙新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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