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广元呆呆地看着段秀实娴熟的动作,许久方才陡然之间有所醒悟。段秀实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就算比他年纪大,可怎么竟擅长这个?他很快觑了个空子上前探问,结果得到的却是让他呆若木鸡的回答:“我小时候常常帮家中劈柴。阿爷说,当官最忌讳的就是自以为放眼看去天下太平,看不到他人疾苦,而驱使婢仆多了,人就会懒惰,所以能自食其力的时候,要自食其力。”
如果没有段秀实亲自示范,只听到这番话,杜广元必然会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滋味就大不相同了。想到当时秦州地震,他跟随段秀实前去迎接姑姑姑父一行人,也曾经见过流离失所的灾民,也曾经见过嗷嗷待哺的婴儿在痛苦挣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这一次,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亲仿佛并不是因为他对杜明瑱杜明瑜兄弟的失礼而惩罚他,而是另有深意。
把小小年纪便恩荫七品官的杜广元送去了自己相识的老军家中,道是自己收留的被拐孤儿,想让其学一点自食其力的本事,来圣严心里不是没有忐忑的,本待常常去探望,可杜士仪既是不许,他也只能让亲随偶尔悄悄去看看。所以,得知杜士仪新收的弟子段秀实已经去和人做伴了,他舒了一口大气,暗想杜士仪和王容夫妻俩还真下得了狠心。
不论是什么人家,长子都是家中支柱,就算不成器,也不舍得让他去受那样的苦,更何况杜广元看上去小大人似的,并没有太多纨绔习气?
但这是杜氏家事,他总不好去管,因为他自己都有家务事要头疼。虽说他很快就已经官复原阶,不复最初白衣检校节度判官的光景,可次子来玚还是留在杜士仪身边任侍从。而就是这个次子,和叶天旻已经不止发生过一两次冲突了,以至于这天来玚回来,来圣严劈头盖脸地就把人训斥了一番。而来玚起初一言不发低头听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阿爷就知道骂我,可那叶天旻真真可恶!是他阿爷做错了事情,杜大帅可怜他才收留了在身边,他干嘛非得事事争先,害得我常常无地自容?我又没说错,他一个罪臣之子,实在是太张狂了!”
随着啪的一记巴掌打在他脸上,来玚顿时懵了,看到父亲那气得直发抖的样子,他更是害怕了起来,哆哆嗦嗦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果然,就只听得来圣严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好,看来都是我惯坏了你!自己不能胜过别人,便以别人是罪臣之子来挑刺?我竟然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杜大帅都能对自己的儿子狠得下心,我这个区区节度判官竟然一直这么宠着你,我真是老糊涂了!”说完他就一把拽起儿子手腕径直往外拖。
来玚吓坏了,任凭父亲把他径直拖到了一位老仆的屋子里。待见来圣严厉声吩咐老仆找出了一套粗布衣裳给他换上,又喝令他跟了出门,他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却一个字都不敢吭,直到父亲用马载着他出了家门,东拐西绕来到了城西一座偏僻里坊中一座极其简陋的民宅前。
“阿爷……”
“别叫我阿爷!”来圣严把儿子赶了下马,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我儿子,只是我家中老仆前来投奔的远亲。你在这里给我好好自食其力一个月,若是被此间主人说你偷懒耍滑,你今后就不用叫我阿爷了!”
来玚简直无法想象父亲这次竟会这样绝情,可让他更瞠目结舌的是父亲接下来的一句话。
“杜大帅的长公子如今也在此,他如今不过年方九岁,如若他吃得了的苦,你却还受不了,枉你年长他五岁!此外,杜大帅新收的弟子段秀实也正在此地,他为人方正,绝不会文过饰非,你自己好自为之!若你不合对此间主人说明了身份,那么,回头我就只能索性把你送到丰安军中去受一番磨练了!”
说到这里,来圣严方才跳下了马,头也不回地上前叩门。
他长子病弱,若是次子一直都像现在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而又心胸狭隘,那他就是再飞黄腾达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