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亲切得犹如邻家老人,可杨钊却越发凛凛然如对大宾:“相国说得极是。倘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定当万死不辞。”
对于杨钊这样战战兢兢的态度,李林甫不以为奇,事实上,在他面前如此态度的人多了。因此,他只是笑眯眯地说道:“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为了夺下石堡城,才刚刚和吐蕃再次大战了一场,结果却一败涂地,就连副将都死了。为此,他这次到长安来说是献捷,其实也有想开脱这次战败的意思。陇右军费在这些节镇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既然即将当上度支郎中,也应该好好留心一下。”
尽管李林甫口中所说的只是军费,但杨钊哪会真的如此认为。他连声答应,又盘桓片刻退出来之后,心里早已明白,李林甫接下来要对付的人便是皇甫惟明。可是,皇甫惟明纵使这些年扶摇直上,颇为得宠,可再怎么都是区区一个外臣,又不是杜士仪那样直接佩相印的节帅,难道李林甫还担心人家回来争抢宰相的位子?还是说,李林甫有别的意思?
杨钊本就是玲珑心窍的人,一时想不通却也不气馁,上马回自己居处的时候,他仍然一直在努力琢磨其中关节,以至于几乎和人迎面撞上。当他踉跄后退几步好容易稳住身形,却听到迎面哎哟一声的时候,他就发现面前的竟是一个面貌丑陋的中年宦官,一愣之后就想起了这是谁。倘若是其他在宫中当差的宦官,他一定都会好言好气相待,可对方却偏偏是东宫的人,无论从杨玉瑶还是李林甫的立场,他都不能给什么好声气。
因此,杨钊当即没好气地喝道:“以后走路小心些!幸好是撞着我,撞到哪位贵人可就糟糕了!”
区区一个金吾兵曹参军,竟敢在中官面前如此倨傲,那中年宦官自是心中愤怒。然而,他只是唯唯诺诺地连声赔礼,等杨钊远去之后,方才露出了仇恨的表情,继而便颓然叹了一口气。
他李静忠如今已经四十好几了,却依旧一事无成,当年奉武惠妃之命被调到还是忠王的李亨身边,可却没想到没多久武惠妃便一命呜呼,而入主东宫的不是寿王李瑁,而是李亨!他也曾庆幸过自己阴差阳错跟对了主人,李亨对他也还算不错,太子妃的娘家韦氏亦是因为出了一个韦坚而烜赫一时。可自从韦坚成了刑部尚书,他却隐隐感觉到韦氏似乎在走下坡路,就连宫里宫外那些人对东宫的态度都有些不对头了!
李亨此次亦是随驾来到了华清宫,身为太子,他自然也分到了一口汤泉,但位置却反而不及那些天子宠信的朝官,而是有些偏远。素来低调的他只带了韦妃以及寥寥几个宫婢和内侍,因此李静忠回来之后,问明太子所在便匆匆赶了过去。行过礼,他便压低了声音道:“郎君,陛下宣召了张美人她们几个到华清宫来,而且听说赐了莲花汤左近的一口汤泉。我在路上遇到了杨钊,他的口气殊为不客气。”
李静忠早年就表明当初是奉武惠妃之命来侍奉的,李亨对他也还算信任,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泡在汤泉中的他只是轻轻揉了揉眉心,随即便开口说道:“杨家人如今正得意,别去惹他们,至于那几个阿爷宠幸的美人,也不要随便去下注,后宫这些事,不是我能掺和的!”
见李静忠答应了一声,他方才开口问道:“这次正月要进京的各镇节度使,可确定了都有谁?”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是铁定要来的,还有朔方节度使兼安北大都护杜士仪,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应该就是这三位。至于范阳节度使兼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据说会派义弟阿史那崒干来。”说到这里,李静忠顿了一顿,观察了一下李亨的脸色,这才轻声说道,“安北牙帐城已经落成,杜士仪此来应该是向陛下奏报此事的。”
李亨对于大腹便便的安禄山没有什么好感,而皇甫惟明当年曾任过忠王友,也就是他的王府官,两人颇有旧交。而对于杜士仪,他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他这些年不声不响,有些事却打探得极其清楚,想当初李瑛本来早就逃不了被废的命运,可却因为杜士仪一番话而暂时延缓了这一进程。这样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仗义扭转大局,而且还手握大权的节度使,他一直在竭力争取,可偏偏每次都没法成功。至于王忠嗣,他现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在王忠嗣养在宫中时,他没有和人多多交往,可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太子,更不知道王忠嗣会成为大唐名将中极显眼的一个!
想到这里,他便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去见韦坚,让他安排一下,我要和他在宫外单独见一面。然后,皇甫惟明也好,杜士仪也好,王忠嗣也好,他自己设法安排一下,看看能否见一见,晓以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