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羌泓挑了挑眉头,他生意人,总是希望是年年都是太平盛世的。太平的年景里才是好做生意。
如今江南这一乱,他手底下来往的商队和镖局甚至是货轮都被闲置了,折损了不少的人和货,还积压了不少的存货。他面上虽然没有显露,可心里头却是暗暗着急的。
他倒是挺看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胆识和人品都是不一般的。
这些年,在他所见过的人里头已经很少了。
粮食,他确实也不缺的,堆积在了仓库之中,整个羌家几辈子都吃不完,至于赈灾这事,他其实也是有几分意动的,可是他却不能干。至少,他不能够最先干。
在整个江南都缺钱少粮,世家各扫门前雪,不曾出钱粮救济的情况下,若是羌家独树一帜,开了这个口,就必然会遭致江南所有世家的联合打击。而那些流民呢,哪里有吃的,就会往哪里走,他又能够支援多少,一天,两天,十天半月,再多只怕就会告罄了。可是流民们却是不会相信的,他只当是富贵人家,粮食堆积。人饿极了什么都做的出来,多少粮铺,富户都已经被抢了。
江南的乱象由此而之。
他的大半家业都在江南,要是被人毁了,羌家也就是完了,他冒不起这个风险。因此,也只会在暗地里悄悄地命人给底下做事的伙计小子们,送去米粮,保证饿不死罢了。
‘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关键时刻,随波逐流也是一种能耐。
可是这位北地的‘慕容庄主’显然是另有打算的。可无论是什打算,有这样的人,有这样多的粮食送过来,总归是江南的幸事。
“好,这笔生意,在下接了。”羌泓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大手却是缓缓地将面前桌子上的金票推回到了慕容枫的面前。
慕容枫的眼中闪过一道诧异,“羌家主这是——”钱可是个好东西,任何人都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羌泓摇了摇头,“只当是老夫的一番心意了。”
在他的眼中,看不见任何一点生意人的贪婪,反倒是有一种为官者历经世事的沉稳。慕容枫自诩自己眼力过人,也看不出任何的虚假之色。如今他总算也是明白了为何羌家能够吃下了北地大半的皮毛生意,在黑白两道如此混得开了,“羌家主大仁大义,在下敬佩。”
羌泓苦笑,“不敢当。”
人生在世,谁能无过,只是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再则,【揽月山庄】占据北地商业命脉,与他交好,一旦江南生事,日后也好有个退路。
谈妥了条件,约好了行货的时间地点,慕容枫便告辞离开。
羌泓亲自将人送出了府外,羌泰则是在其后亦步亦趋地跟随,听着自己的父亲和这位慕容庄主话中的机锋,寥寥数言,便是觉得受益匪浅。
羌家的园子虽然处处精致,可是更多的却是延承自北地的疏朗大气,几番来去后,竟是觉得双方皆是有一些意气相投。
花枝稀疏的墙角,慕容枫扫视了四周一眼,见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特意停下了脚步,忽而问道,“羌家主可还记得八年前在北地曾经遇袭时,为一行北地骑兵所救之事。”
“至今依旧是记忆犹新。”羌泓眸光一动,却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件事,一直梗在了他的心底里,就是连他最亲近的儿子也都没有告诉,每每想起都觉得遗憾而又惋惜。
出鞘的气势,就好似是划开长虹的利剑,敛尽锋芒却遮挡不其盔甲下的灼灼之光。可惜的是,那个人,只怕这一辈子,再也是无缘得见了。
慕容枫点了点头,整个人的气势倏然就是变了,重新拱手,介绍自己,“在下慕容枫,正是那位救了羌家商队的少年将领的属下。”
羌泓的面上顿时一变,口中更是止不住地惊呼,“什么!”
属下吗!
早些年他也是查过【揽月山庄】以及庄主慕容枫的出处的,可惜一无所获的,原来竟然是他的属下。
“是了,这就对了。”羌泓的心砰砰直跳,大风大雨见的多了,却还是没有这一句话的分量来的震人。可是心里头却是泛起了喜意来。几乎下意识的也就是相信了。
也是,遍数朝中权贵,也只有琛王殿下,能有这个手段。
【揽月山庄】崛起的时候,琛王殿下正在北地从军,且是初露锋芒,掌管了北地大半的兵马。依他的势力,想要保一个山庄无虞,拉下一个正二品的大员,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绝非是什么难事。
原来那个时候,那人竟然就已经未雨绸缪到了如今的地步了,眼中不免就带上了几分亲近之意,“老夫羌泓,至今不敢忘却当年贵主的救命之恩。”
正当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慕容枫已经一转其态度,似是不愿再提此事,可他又不好明着追问,只好配合着岔开了话去,可这事落在了心头,心中可谓是焦灼难当。
慕容枫看了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下一句却又刻意压低了音量,“羌家主觉得在下胆敢不远千里调拨粮食运来南地,究竟是为何?”
这确实是他疑问的地方,琛王殿下避世后,这里头的艰辛可是数不胜数。
羌泓有些疑惑,“还请慕容庄主赐教。”
慕容枫却是又转了话题,“在下在北地的时候,见过一种长尾的虫子,尾巴断了后,过了些日子,竟然又重新长出来了,你说奇不奇怪。不知道这样的虫子,羌家主,可曾见过?”
重新长出尾巴了。
这样的虫子,羌泓在北地行商的时候,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当地人称呼其为‘重螴’。可是眼前的人,推及里头的意思,显然并不是仅仅想要说这个虫子而已。
重新长出来。
长出来。
尾巴断了可以续,那么腿呢?
羌泓的只是心中却是隐隐升起了一种可能,一想到周身就是止不住的热血沸腾,几乎是用颤抖着的声音说话,“贵主可是身子康健了。”
慕容枫深深地看了羌泓一眼,哈哈而笑,却是避而不答。
羌泓的心猛然间就提了起来,内心巨大的狂喜几乎是要淹没了他,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明显是失了稳重之色。
在他看来,若是琛王殿下身子康健了,这未来天下的归属,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有那些没有真正见过这位琛王殿下的人,恐怕才会觉得如今的太子以及在朝中争权夺利的恒王会在争储中获胜。
要知道,琛王殿下被免去了太子之位的唯一理由,只是不良于行,如今连这个理由都不成立了,那么储君之位,物归原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想着,竟是连还在江南的太子也不愿意应付了。
很快就走到了府门外,慕容枫告辞离开。
等羌府的大门重新被关上的时候,沉默了将近一路的羌泰才是出口问道,“爹,这位慕容庄主,究竟是什么人。”
就算是不曾比较,他也是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如今和他相比,是颇有不及的。
羌泓面上却是少见的尊敬和凝重,“这个你无需知道,你只要知道他的主子是咱们羌家最尊贵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