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士兵见状一惊,驱马上前:“高千总……”
他浑身插满箭羽,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因为穿着黑色胡服,所以不太明显,然而从马背上流到地面的血迹足以证明他的伤势有多严重。他的脸色苍白,紧紧捂着胸口一处箭伤对众人道:“先回去!”
其中一人想上前扶他,但是却被他躲过了。
一行人沿来时路折返,身后有大皇子的追兵,谁都不敢松懈,快马加鞭欲赶回兰陵城中。其他人或多或少受了一点轻伤,却没有哪个像高洵伤得这样重。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始终撑着一口气骑马跑过护城河,在城门口时,身子一倾,双眼一闭,终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高千总——”
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谢蓁在耳边叫他。
“高洵哥哥?”
声音那么轻柔甜腻,听得他心口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他家的院子里,她带着笑回头,双颊玉嫩,晶莹剔透。那时候他想,就算画上的小仙女也比不上她好看吧……
“你是谁?”
“我叫阿蓁。”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过了,有没有没听过的呀?”
他给她讲逗趣的故事,只是为了多看看她的笑脸。时间一眨眼过去,他从七岁看到十9岁,不知不觉过去十二年。当初的小仙女成了别人的小妻子,同他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她劝他找别的姑娘……
可是他只想要她一个人啊……
高洵浑身都疼得麻木了,心口那块却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疼。自从来到兰陵他便有了这个毛病,一想起谢蓁就心口疼,他每天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不想谢蓁。他以为自己能放下,久而久之就像她说的那样,找一个贤惠温婉的姑娘过一辈子,但是他却没做到……现在做不到,以后可能都做不到。
他的眼眶湿热,喉咙腥甜,一偏头便吐出一口血来。
*
高洵被送回军营时,只剩下一口气。
他浑身插满箭羽,其中有两处致命伤,一个在心口,一个在脖颈,明明昏迷不醒,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手中却紧紧握着从大皇子那里拿来的图纸。士兵把他抬回营帐中的时候,仲尚正在帐中坐立不安,来回走动。
掀开营帐,他抬头看到高洵时瞳孔猛地一缩。
后面跟着军医,顾不得跟他汇报情况,连忙跟到床边替高洵处理伤口。然而哪里还有一个好地方?浑身都是窟窿,不断地往外冒血,堵都堵不住。
两个军医手忙脚乱地给他拔箭,止血,手臂腿脚的伤虽然处理好了,但是胸口和脖颈上的箭却不敢轻举妄动。
仲尚回神,揪住一旁的一个士兵责问:“怎么回事?他怎么伤成这样?”
双眉凛然,燃烧着怒火。
士兵跪地,把当时的场景跟他叙述了一遍,然而他们见到高洵的时候,他就已经伤成这样了,即便想救他也无能为力。当时大皇子的追兵在后,他们只能抄小路躲避,对方穷追不舍,一直到护城河三里之外才停下。
仲尚握拳狠狠砸在桌案上,对那两个军医道:“救活他,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军医擦了擦汗,一句话都不敢说。
高洵胸口和脖颈上插的两支箭目前只剪断了箭尾,箭头仍旧□□皮肉中,不敢轻易拔.出来。若是拔.出来后血止不住,那这条命便救不过来了……
胸口的箭伤距离心脏很近,两位军医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把箭头拔.出来,止住血。脖子那处伤更难处理,军医拔箭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大约是碰到一旁的血管,血流个不停,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床褥。
高洵的脸色苍白,死人一般。
军医“扑通”跪到地上,向仲尚磕头求饶:“小将军,恕属下无能为力……他的伤势太重,恐怕救不回来了……”
仲尚眼眶发红,一脚把两人踢到一边,“救不回来也得救!他若是死了,你俩也别活了!”
说着一手揪住一人的衣领,把二人提到高洵床头,看着他受伤的伤口,近乎嘶哑道:“不止血还愣着干什么!等我把你们的血放干么?”
军医一哆嗦:“小将军饶命……”
大抵是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高洵缓缓睁开漆黑双眼,那眼里再也没有昔日迸发的光彩,只剩下虚弱和枯竭。他捂着胸口微微一笑,唇色发白,连笑都要花费十二分的力气,“别为难他们……”
仲尚松开两个军医,狠狠瞪着他命令道:“不想让我为难他们,那你就给老子活着!”
高洵每说一句话,心口便痛上一痛。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被血染湿的图纸,好在是羊皮做的,上面的内容还很清晰。他费力地递给仲尚,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从严韫那拿到的……你交给太子……”
仲尚接过去,让自己身边的士兵去交给太子。
他浓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累极了,说一句话就要歇很久。原来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明亮璀璨,眼睫毛很长,笑起来整个人都神采飞扬的,可惜现在只剩下疲惫,他想休息了,再也笑不出来。
过了许久,久得仲尚几乎以为他不会再醒来,他才再次睁开眼,慢慢地从衣襟里掏出一支金镶玉翡翠簪。这支簪子被他拿出来看过许多次,夜里曾摩挲过许多遍,上面翡翠的光泽都有些黯淡了,却被他当宝贝一样贴身戴在身上。
他曾经告诉自己,下次见到谢蓁一定还给她。可是拖了一次又一次,始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