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正用不可思议的精力和欣赏的目光慢慢审视着卫青的面容,这一刻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动机,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专注着卫青清癯的容貌。
除了刘彻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凝视着一个年轻男子。
岁月凋零两生漫漫,她却直到今天才愿意去看清别的男人。
陈娇思及此处心中一时感慨,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与刘彻前世今生种种过往,椒房缠绵与长门落雀的景象交替出现,这一刻陈娇觉得心口有细密的锥痛阵阵传来。
值得吗,为了一个他,一个自己追逐了一生都没能看透的男人。前世她心里眼里全是他,再容不下别的男人,今生,说什么为了家族为了权势,她又何尝不是慢慢沦陷在对他的深爱之中呢?
可是即使她尽了力,费了心也终究拦不住他刘彻的多情,终究敌不过卫子夫的柔情。
陈娇垂下眼帘一声绵长而凄凉的长叹。
他说他喜欢卫子夫,那她呢?他可以牵着她的手然后冠冕堂皇的看尽天下美人,那她呢,她为什么不可以?一生那么长凭什么就要她守着放不开的感情呢,她可以爱他也可以爱别人,她是陈娇,不是他刘彻的附属!
陈娇晦涩深邃的眼睛忽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快意,可是当她放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卫青清俊而英武的面容上,她竟然被自己方才的想法惊得张开了红唇。
寻找另一种感情吗……
陈娇惊讶于自己的想法,不是因为她不该、不敢去爱别人而是因为这个想法出现的太过突然。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迷恋起背叛的快意呢,难道只是因为她对刘彻的失望吗,只是想要要体验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快感吗?
可是除了刘彻,她第一个用眼神去认真描摹的男人就是眼前的……而这个男人还是她前世曾视为最大敌人的卫家家主!
陈娇心里有点乱,轻轻搭在卫青眼睑上的指尖因此而微微发凉。
就在陈娇走神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指尖有些痒,好像被清理指甲的细小毛刷轻轻刷过。陈娇闪神低头,竟然看到卫青的眼睑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触碰着陈娇的指尖。
卫清醒了。
陈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卫青的眼睛已经微微睁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不要睁眼”陈娇几乎本能的伸手用手指轻轻的压住卫青的眼睑,“白垩还没有清理干净。”
柔软的手指附在眼上,卫青很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陈娇不再多做他想,收敛心神用桂花油仔细的擦拭卫青的眼睛,动作虽然并不娴熟却非常认真谨慎,卫青甚至可以感受的到她控制适中的指腹力度。
卫青沉默的感受着来自陈娇的气息,他并非完全清醒,脑中依然有些混沌,睁开眼睛看到陈娇模糊影像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境。
“君上……是……是你吗?还是……”
卫青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干涩,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他认得出几番帮他救他的丰邑君的声音,可是他也听到过非常相似的皇后的声音,虽然后者对他而言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他还是想要得到她的亲自确认,让他明白眼前这个幻梦般的存在就是他曾经无数次感激执念的丰邑君。
“是我。”
陈娇平静的回答,手中动作不停。
得到肯定答案的卫青忽然觉得心中有喜悦的暖意漫漫溢出,他闭着眼睛开始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幽黑的树林,狠绝的杀手,锋利的剑芒,清冷月色下疾步而来的女子,她手中宫灯的三尺光亮似乎是卫青印象里最后的光明。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心底恐怕再也不能相见的君上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纤尖的指尖,她模糊优雅的轮廓,她的气息她的存在,这一切从死到生,从幽冥到仙宫似乎都只在一念之间。
呵,真的越来越像一场梦了。
“君上……多谢,救命之恩。”卫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想说点什么,确定她的存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梦。
陈娇放下了手中的方巾,她看着眼周脸颊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卫青淡声说:“你脸上的白垩弄干净了,我用了桂花油并非热水不会伤害你的眼睛,不过油沾眼睫,你现在看东西或许会有些模糊。”
卫青习武,也听恩师讲过不少江湖之事,深知白垩不可遇水,如今陈娇以油为他清洗双目算是对他有护目之恩了。
卫青心中感激,可是又觉得三番四次被她相帮相救身为男子实在无颜以对,半晌他才低声道:“君上之恩……”
“不用说了,我说过,我不必你谢。”陈娇打断了卫青的话,没有多说。
若知当年他就是卫青,陈娇自问她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向卫青施予援手。当然卫青是卫青,卫子夫是卫子夫,她固然不喜欢卫子夫可作为大汉国母,陈娇对犯我边土的匈奴之恨远在个人恩怨之上,她不会对卫青下手,可是她也不会帮助他,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恩怨分明的人。
小寒敲敲门走进来对陈娇轻声道:“主上,热水还在烧,奴婢不敢透露卫侍中有伤,只找了一些干净布带,可为卫侍中处理肩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