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寺不清楚屋里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自家爷失控的狂吼,心都要停止跳动了,身子先脑子反应过来,拔腿往院子外跑,连轻功都忘记用了。
等卫九的空隙,楚外婆玉氏趁人不察一把抓住了脸色铁青的楚令瑾,面带焦灼的看向床上的傅云杉,似警告楚令瑾一般,轻问道,“杉儿中毒颇深,她吐血是不是体内的毒素没有排除干净?”
楚令瑾身子一震,看着外孙女毫无血色的脸庞,欲咆哮而出的真相憋在喉间,生生憋红了脸!
楼重摇头,薄唇紧抿,不发一语,圆润完美的额头紧紧蹙起,凤眸一瞬不瞬的瞧着怀中的傅云杉,修长的指头捏着滚了金色祥云的大红锦袍为她轻轻拭去唇边的血,态度亲昵,动作轻柔,但周遭的人谁也没跟他计较男女授受不亲!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卫九脸色难看,瞪着屋里一群人,“你们不知道她身体中了毒需要静养吗?一大家子人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一个小姑娘扛着……”
“卫九!”楼重低喝,拦住卫九的肆无忌惮。
卫九住嘴,瞧了自家六哥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加了句,“六哥,她这一口可是心口血,再多吐几口……你信不信傅云杉立刻就去天上当仙女了!”
“滚!”楼重冷眼扫他。
卫九起身,甩袖出门,满目怒火,“你们就可着劲儿折腾吧!明知道她身子弱还这般糟践她,真是嫡嫡亲的家人!嗤……”
卫九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怒气,从她第一眼看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傅紫菀时,就一脸一脑门一肚子一身的不畅快!
那小丫头昨日还跟猴子一样爬到他身上撒野,甜腻腻的喊着‘九哥哥’,声称只亲他一个再不亲别人!今日却面色苍白,那双灵动捣蛋的黑眸被眼帘挡着,那双牙尖嘴利的唇泛着青紫色紧紧闭着,圆润的脸颊只一晚便消瘦的如同半月未吃饭一般。
天知道,他心里那股恨不得将幕后凶手碎尸万段的想法是怎么回事?!
他控制不住怒气的蔓延也不想控制!
如今再瞧见傅云杉吐出心头血的模样,只觉得那把怒火蹭一下就窜到了全身,将五脏六腑都烧了个干净彻底,再顾不得什么场合破口大骂起来!
常寺奇怪的看了眼甩袖疾步离去的卫九,上前问楼重,“爷,要不要将南幕招过来?”
“快去。”楼重头也不抬,兀自看着怀中的傅云杉。
常寺瞥了眼面若死灰的傅云杉,眸中闪过震惊之色,再不敢耽搁,抬脚出了院子,一盏茶的功夫,他带着南幕疾步走来,南幕身后跟着一袭黑袍的司命。
到了门前,常寺故意拽着南幕挡在司命身前,南幕诧异的看了常寺一眼,司命却视二人如无物,身子一侧,闪进了内室。
看到楼重坐在傅云杉床上时,他微微蹙了蹙眉,但当他视线下滑,看到傅云杉的脸色时,神情瞬间变了,身子一动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楼重身侧,伸手抚上傅云杉的手腕,诊脉。
眸色浮浮沉沉,面瘫似的冷脸泛着寒意与楼重对视,好一会儿,他松开手,长舒一口气,“不妨事,不过是将心口的淤血吐了出来,这段时间别太劳累,别再受刺激慢慢会好起来的。”
屋内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楼重的脸色却丝毫没变,他抬眸扫了眼被众人挡在身后的南幕,淡到极致却让南幕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绕过众人走到了床边,“我也来看看。”
说罢,也伸手摸上了傅云杉的手腕,他看的时间比司命短,只听了一会儿就松了手,“姑娘心事过重,又受了刺激,才会吐出心口血,以后还是静养为主。”
与卫九的话大致相同,但与司命的诊断也没什么太大差别,楼重这才安了心,侧身将傅云杉往床上放,突然,身子一僵,垂眸看了傅云杉一眼。
“我们出去,让她好好睡一觉。”楼重起身,看了眼冬青,冬青神色严肃,慎重的点了头,楼重出门,众人随着出门。
约小半个时辰,楼重去而复返,冬青瞧见忙开了门迎他进来,一脸焦急,“您一走,姑娘就醒了,坐在床上画东西,奴婢求她去休息都不肯,说要见了你之后再去睡,您快进来瞧瞧吧。”
楼重疾步走进去,正瞧见傅云杉素白着一张小脸正趴在放在床上的小茶几上涂涂画画着什么,走的近了才瞧见是一对凤凰展翅的步摇,温静俯首的模样,口中衔着一颗垂下的珠子,笔墨深浅交错扇动的翅膀,很是栩栩如生!
“姑……”冬青开口想唤傅云杉,被楼重摆手挡住,悄悄退了出去。
勾勒出凤凰扬起的尾翼,傅云杉蘸了加过水的墨,深深浅浅涂抹片刻,身子一松,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很漂亮!”楼重真心的夸赞道。
傅云杉抬头迎上他含笑的眸光,得意的挑了挑眉,楼重吃笑,将小茶几从床上挪到圆桌上,扶着她靠在橘黄色绣着百花穿蝶的靠枕上,又掖了掖被子,垂眸吐着热气,看着身下的人儿,“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病人?”
放大的妖魅容颜,狭长且含着缱绻情义的凤眸,薄削性感的唇瓣,带着无奈且宠溺的神情,傅云杉突然就想起了先前被偷吻的一幕,只觉得他吐出的热气要把自己熏晕了,手鬼使神差的就摸上了楼重蔷色的唇瓣……
楼重呼吸一窒,凤眸眨也不眨的盯着她,深邃异常。
好一会儿,傅云杉才懊恼的松了手,嘴里嘀咕一句,“妖孽!长这么漂亮……”
楼重低沉的笑了,伸手将他愈发思狂的娇人儿搂入怀中,下巴放在她柔软的发顶,“傻丫头,在我眼中,你才是世上最漂亮的!”
傅云杉猛地惊醒,听到他胸腔内发出一震一震的笑声,很是无力,她这算不算是被美色迷惑了心智?!可为什么听到他的话,她心里竟涌出一股得意的愉悦感?!
傅云杉不愿多想,抬手放在他胸前,缓缓将人推离自己,瞧见某狐狸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春意,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翻了他一眼,“你可以笑出声,我保证绝对不打你一下!”
我只会让你见不到我,嘿嘿!
傅云杉在心里牛气哄哄的想着,却不知自己的嘴角也可疑的勾了起来。
楼重双眸如星光一样闪亮,看着她嘴角的笑和苍白的脸,缓缓收了手,正襟危坐,一副坦荡君子的模样,“好吧,咱们来说正事!你刚才是故意吐血的?”
“额……”傅云杉的眼神有些闪躲,刚才那情况……
她不是怕祖父当面说出背后是傅南天搞的鬼,爹娘心里有芥蒂吗?一时想不到好办法阻止,只好装咳嗽,谁知道一用力就咳出血了,这个纯属技术失误,咳咳……
楼重瞧出她的窘迫,挑了挑眉,“你不想说,我替你说。你刚才看到你外公突变的脸色,定是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傅南天就是陷害玉家和冤枉楚家之人,偏你爹是傅南天的亲孙子,你不想让你外公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傅南天的名字,就决定走迂回道路——咳血!我说的可对?”
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傅云杉腹诽,面上却露了八颗牙齿淑女的笑,“六皇子聪明睿智、兰质蕙心、福慧双修,小女子佩服!”
聪明睿智、福慧双修他都能接受,这个兰质蕙心……指的是女子吧?这丫头居然用形容女子的词来说他?!
楼重不咸不淡的瞟了她一眼,“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傅云杉眼睛一亮,抓着他的衣袖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傅南天当户部尚书时,天启国被看出土地有问题的城镇?”
他就知道,这丫头无利不起早!没事求人绝不会这般殷勤!
楼重认命点头,“这些东西户部都有记录,我明日找了给你送来,还有其他事吗?”
傅云杉摇了摇头。
楼重也不想让她带病还操心,吩咐了她好好休息,剩余的事他会看着办,看着她喝了药睡熟了才离去。
却不知,他刚离去,傅云杉就睁开了眼,让冬青唤来了十九几人,“去查帝师府从赐府开始几个主子身上发生的事!另外,帝师府这几十年的辛密事件也记得好好打听了一并记下来。”
十九应是,出门将消息告诉了司命,司命沉吟半响,朝他摆了摆手。
青阁大惊,“门主,若是十九将傅南天就是耶律漠的事告诉了傅三姑娘……”
“你这几日不许接触帝师府的人!”司命淡声吩咐道。
青阁一怔,咬住了唇,“门主,您这样……会害了耶律大人!他现在是天启唯一支持你的人,他若被傅三姑娘查出真相,六皇子也定会知道,到时候耶律大人埋在天启的暗桩有可能会被清理出来,您也会处于危险境地!”
“我自有分寸!这里面所有的事除了你,不许告诉索罗门的任何人!”司命转身离开。
青阁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急,北凉皇室现在乱成一团,东方家对皇位势在必得,门主居然想把整个索罗门都留给傅云杉,他要独自一人回北凉去吗?东方盛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北凉那些支持东方家的官员怎么会轻饶他!
不行!
她得想个法子,让门主清醒清醒!
与此同时,傅老侯爷一大早就坐了马车去皇宫求见洪德帝,太监引了傅老侯爷一路去了太极殿,将傅老侯爷想在立政殿或上书房见洪德帝的想法打破!
朝堂之上,户部尚书正说着辽东三季水稻带来的好处,言词间颇有劝洪德帝收回傅家十年使用权的意思,几个大臣也出列附和,却全是二皇子和大皇子的人。
四皇子的人却出言犀利,“皇上早有言在先,许了傅三姑娘若能治好辽东府的瘟疫就将土地供她使用十年,傅三姑娘也清楚表明所得粮食税赋照付!孙大人这一席话,是要让皇上收回金口玉言,食言而肥吗?”
洪德帝挑了挑眉。
户部尚书忙撩袍跪地,“微臣绝无此意!微臣是觉得傅家崛起势头太快,聚拢金银太多,再接收辽东几千顷土地……万一恃宠而骄,做下不可逆转的错事……”
言外之意,众人皆明。
无非是傅云杉一家与六皇子接触频繁,若与六皇子联手窜位,皇上到时候着急就没用了!
洪德帝嗤笑。
他儿子但凡表现出一丁点想要这个皇位的意思,他立马拍拍屁股走人,这人人争抢的皇位,他和他儿子都不稀罕!
洪德帝一怔,一直气恼儿子不爱皇位爱美人,却原来儿子跟他一个模样!
不愧是他的种!
因这一认知,洪德帝莫名的开心了起来。
那户部尚书跪在地上呼呼啦啦说了半天,他也没恼,末了还让户部尚书起来说话,直把一众大臣吓的够呛!
户部尚书本是抱了被洪德帝臭骂一顿的想法,洪德帝这番动作,他愣是不敢再说话了,二皇子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转,他硬是没抬头。
二皇子恨恨的收了视线,与傅老侯爷的视线对在一起。
两人的动作自然没瞒过洪德帝,他唇角挑起一抹兴味,缓缓开口,“傅老师,你今日来见朕,可是有甚要紧之事?”
傅老侯爷觉得今日这场合不对,本不想说,听得洪德帝这般问话,知道他定是已知晓傅家姐妹在帝师府中毒一事,忙跪地请罪,“老臣实在难辞其咎!老臣竟不知那人什么时候在酒菜里下了毒,若不是亘儿喝了那杯酒,老臣真是万死都不足以谢罪!”
洪德帝睨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眼眸中却一片肃杀之气,“六皇子可真是命大,该他喝的酒被傅家三爷喝了,否则,此刻说不定已七窍流血……”
“老臣有罪!”傅老侯爷叩头。
洪德帝甩袖起身,“傅南天,你真当朕是瞎子聋子吗?!傅家三姑娘、四姑娘与你儿子同时中毒,都去了半条命,你怎么不说?朕真不知,金玉在外的帝师府内里却是这般肮脏不堪!你们想杀了傅云杉做什么?想杀了六皇子做什么?真当朕是死人不成?!”
声音威严带着强忍不发的怒气,明黄的龙袍带着森森寒意,“谁下的毒手别被朕查到,否则……”
他扬眉轻笑,怒气瞬间消散,年过半百的容颜染着邪魅之气,“朕不介意让他自己亲自尝尝这七窍流血而亡的滋味!”
大殿内静寂无声,文武百官纷纷垂首,无人敢直视圣颜。
好半响过去,洪德帝重新坐回龙椅,“听说傅老师昨日当着全京城的面滴血认了傅明礼,要让他认祖归宗,搬回帝师府去?”
“是,傅明礼是我傅家人,自是要认祖归宗。”傅老侯爷答。
洪德帝甩了甩袖子,看着他,淡声道,“认祖归宗就好,搬回帝师府就算了!朕有心替康乐公主建一座公主府,公主自幼在民间长大,渴望亲情,就让傅家人一同住进公主府好了。”
“这……”傅老侯爷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好,抬眸快速扫了洪德帝一眼,并未发现异常后,做出一副衰老状,哀戚道,“老臣年事已高,甚想有子孙绕膝之乐。不如老臣在帝师府内择一处为公主和驸马修建一座园子,供做新房,皇上以为如何?”
洪德帝似笑非笑,“朕的公主虽在民间长大,但自幼受养父母疼爱善良单纯,若不小心被人算计了怎么办?”
“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话未完,傅老侯爷就惊觉不妥。
“老师这是在威胁朕吗?”洪德帝很是开怀,看着傅老侯爷笑。
傅老侯爷一惊,忙低头,“老臣不敢!”
“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洪德帝一脸愉悦,转回身走上皇座,又突然回头,“对了,傅老师既然觉得年岁已大,不如将博阳侯之位传给傅大帝师,你也该享享清福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傅老侯爷心里恼怒,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恭敬的应了,“谢皇上恩典!”
“嗯,老师请起。”
一众百官心里各有千秋,面上却都挂着笑,恭喜傅老侯爷安享晚年,恭喜傅大帝师继任博阳侯之位!
也有看笑话的去跟傅耿道喜,傅耿眼神有一刹那冰冷,却很快恢复常态,笑着向来恭喜的人道谢。
洪德帝甚觉有趣,朝杜成挑了挑眉,杜成忍笑。
楼重回到宫中,听闻此事深思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露出个笑。
常寺将黑衣卫送来的消息说给楼重,楼重听了点头吩咐黑衣卫,“她这样查,未必能详细!你们暗中挖掘一些有关傅南天的消息,事无巨细,查好即刻来报。”
“是。”黑衣卫退去。
常寺上前,“爷,这件事真是傅老侯爷做的?”
楼重摇头,“没有确切证据说明是他下的手。”
常寺沉思片刻,又道,“奴才听青阁说,七蛊花是司命研制的,他手里有解药无可厚非。但帝师府里为何会有七蛊花这种毒?傅三爷解毒用的解药又是哪里来的?莫非跟司命有关?据奴才所知,司命从未与帝师府的人打过交道!”
楼重眼神一厉,看向常寺,“你分析的有道理,去派人查一查,傅三师傅的解药是从哪里来的!傅老侯爷与司命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东西要漂浮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