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着脸,“你不擅长的事,为什么要去答应?”
“……其实只是费时一点,我不一定完成不了啊。”
“你也知道费时间?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但那是你爹娘啊。”刘泠说。
沈宴愣一下,垂眼。
刘泠慢慢挨过去,搂着他肩,小声道,“沈宴,我想为你做点什么的。你别生气了。”
沈宴看她半天,“哭鼻子的时候,别找我。我不会帮你的”
刘泠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
他没表情。
再在他眼睛上亲一下。
他还是没表情。
她要去亲他的嘴,沈宴终于笑了,抬手挡住她,“行了,别跟小狗一样舔我。”
于是,刘泠开始痛苦的刺绣生涯。府上为她专门请了好几位绣娘指导,只是因为是送给公公的,刘泠始终不让别人帮忙。那么大的屏风,需要一小块一小块地来。从画到绣,刘泠准备一个人完成。
她认真的时候,是真认真;
觉得自己可怜的时候,也是真可怜。
沈宴对她下命令,只能白天绣,晚上不许她绣。晚上的时候,刘泠回房,坐在床上,伸出自己被刺疼的手指头,在沈宴面前博取同情心。
沈宴坐在床边,给她可怜的十根手指头上药,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去跟我娘说,你玩不成这么高难度的任务,不做了。”
刘泠哼一声,才不接受他这么丧气的建议。
灯火下,刘泠的纤纤玉指在沈宴手中,她歪在他怀里,看他给她上药。青年长睫如蝉翼,鸦黑覆眼,侧脸清瘦秀气。刘泠心中痒痒的,手指头动了动,沈宴警告地瞥她一眼。刘泠突发奇想,跟沈宴建议,“沈大人,你武功是不是特别好啊?”
“比你好。”
刘泠对他的调侃习以为常,当然不当真,“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武功,就是用绣花针做武器的。哗啦啦数针放出去,一边杀人,一边绣花。人死一地,花叶绣好了。”
“……”沈宴挑眉轻笑,给她手指上好药后,起身欲去放药箱,被刘泠拖住不许走。
他笑,“你别做梦了,我没听过你描述的武功。我的武功是杀人的,不是绣花的。我实在没研究过。”
刘泠依然兴趣不减,“那你能做到吗?就是一个人远远站着,手里抓一把针,牵几十根线,手起线落,把刺绣当一种武功来用!”
沈宴了然,“你想让我帮你刺绣?你不是不要别人帮忙吗?”
“你和别人不一样啊!别人绣的,怎么能是我绣的呢?但你是我夫君,夫君帮妻子绣的活计,就相当于妻子自己绣的啊。”刘泠脸皮很厚,淡着脸解释。
沈宴点头,耐心地听她说完,然后说,“设想很美好,但我当真不会你说的那种武功。看来你想完成你的绣活,得先换个夫君了。你现在的夫君做不到。”
“……我舍不得换夫君。”刘泠仰起巴掌大的小脸。
沈宴同情地拍拍她的小脸,“那你就忍着吧。”
“……”
刘泠无奈,求助无果,只能伤心自己的手指,闷头去睡了。沈宴回来,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去吹灯上床。
半夜,刘泠无意醒来,发现没有人抱着自己。她惊坐起,摸摸旁边,沈宴并不在。刘泠很奇怪,叫了他两声,没有回应。她想了想,披上外衫下床,摸索着点亮灯烛,往外边找去。其实都没有走两步,隔壁的耳房,灯火昏暗,在万里寒夜中如灯塔般亮眼。刘泠推门进屋,见到了沈宴。
他站在她白天摆的绷架前,几根针穿着线,在他手中穿梭。进展并不快,一手拿捏针线,另一手扶着下巴,青年作沉思状。
刘泠进门,惊了他。他回头,看她一眼,“关门。”
刘泠关上门,举着灯台的手轻轻颤了下,走到他身后。她白天没有完成的部分,竟向前推进了一点。而那针,正是在跟她说“我不会帮你的”的夫君手中。灯盏放下,刘泠走过去,从后抱住丈夫的腰。
世上有一种语言,能够形容沈宴对她的好吗?他口上一直说“不”,夜里却起来,偷偷帮她。
刘泠闷闷道,“你不是说你不帮我吗?干嘛不让我知道?”
感受到贴着后背的暖热身体,还有她几欲掉下来的眼泪,沈宴揶揄,“我不是等神功将成之日,再告诉你吗?”
刘泠抱他抱得更紧了。
沈宴笑,“别这样,弄得好像生死离别一样。”
当然不是生死离别了。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点小事。
但沈宴对她的好,一点一滴,正是那一点小事拼接,让她越来越爱他。她也想对沈宴好啊!
刘泠眨掉眼中泪,突有豪言壮志,“等这幅绣品完成后,我帮你绣一个!”
沈宴说,“你别吓我。我还想多休息两天,不想总帮你刺绣。”
刘泠红了脸,在他后背打一下,他又调侃她。要是送给沈宴的,她肯定不会让沈宴帮忙啊。他说的她好像特别无能一样。
诚然,跟多才多艺的沈美人比,刘泠确实能力差了点。只好在别的地方,多补偿沈宴一点。
总之在沈宴的帮忙下,两个月后,在沈父的寿辰之日,沈母高兴地收到沈宴夫妻的贺礼。一人高的山中松鹤绣图,壮观宏伟,意蕴又好。沈夫人慈祥地看着刘泠:这个儿媳妇,真的挺好的啊。
沈夫人笑眯眯,“阿泠这么用心,我都有些嫉妒了。我下个月过寿辰,却赶不上阿泠的礼物了。”
刘泠假惺惺道,“太可惜了。早知道的话,我就多绣一幅,送给娘好了。”
沈夫人立刻接话,“现在绣也不迟。”
“……”刘泠傻眼。
她回头,看沈宴。沈宴喝口茶,淡淡说,“看我干什么?接吧。既然你喜欢,就多绣绣。”
刘泠转而拒绝沈夫人,“我这个月有事进宫,恐怕……”
沈夫人遗憾,“那太可惜了。”
等两人与沈夫人分开,跟着沈宴往后院去,刘泠拿手指戳他的腰,小声问,“如果我接了,你会不会揍我啊?”
沈宴说,“不会。”在她即将欢喜中,他低眼看她,“我得考虑怎么休掉公主,能不惹皇家气怒了。”
“……沈宴,你真讨厌!”刘泠恨恨踢他一脚,不想与他说话了。
但正是凭着这幅屏风,刘泠与沈夫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沈夫人出门时,也乐意带刘泠一起。各家做客时,她也会指点她那个儿媳妇一些事情。刘泠以前没有母亲教过,她在沈夫人这里,获益匪浅。她真是羡慕沈宴,从小就有个脾气这么好的母亲。
不光是母亲,刘泠觉得沈家每个长辈都很好说话。一点都不像她爹那些人一样利益当头,营营汲汲,无理取闹。在沈夫人的引领下,刘泠见了沈家许多长辈。他们对她都挺客气的,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而跟她摆脸色。
其实大部分健康发展的世家都是这样的。只看你用哪种态度去看待。
只是刘泠并不是太喜欢圈子里那种讲八卦的风俗,谁家出什么事,谁家姑娘什么脾性,大家都会聊一聊。而且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这种内宅内斗的风格,实在让刘泠有些吃不消。
沈宴建议她,“你的病,正需要多接触人群。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泠就觉得每几天去给沈夫人请一次安,在人群中走动走动。幸好她是公主,去不去都无所谓。不然每天要忙这些事的话,刘泠得疯了。刘泠真得感谢自己和沈宴的身份,正是她二人身份的特殊性,他们才能搬出来自己开院。不然和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刘泠不一定像现在这样觉得每个人都挺不错。
刘泠参加社交,不管有意无意,她都了解了不少名门里的事。投桃报李,她的生活,大家也很感兴趣。刘泠随意编了几句,她自己知道自己和沈宴的相处方式很特殊,许多人都理解不了,她也没兴趣把自己的爱情昭告天下。
圈子里倒是真的挺想了解刘泠和沈宴的夫妻生活的。
毕竟这二人,成亲前,都是引人注目的美人。刘泠跟陆家定了亲,又不怎么出门,就不提了;但沈大人……嗯,反正对他抱有想法的人,挺多的。
如今竖起耳朵听刘泠说话,各家心事,只有各自知道。
一年轻妇人与刘泠坐在一起,吃惊问,“你和沈大人,都没吵过架吗?”
“……啊,吵过的。”
妇人很感兴趣,“那沈大人发火时是什么样子?他会对你动手吗?”妇人心有余悸,“沈大人任职锦衣卫,听说锦衣卫的人都很凶。靠近北镇抚司居住的人,夜里常听到里面的求饶哭喊声。我出嫁前,也见过沈大人几次。他每次都冷着脸,一看就让人害怕……”
刘泠失笑,“他才不会打我呢。”但想一想,“他好像没有冲我发过什么火。”
刘泠与沈宴相处多年,沈宴唯一一次发怒,对她动杀念,是她跟他拒婚的时候。但就是那样,他也没对她怎样。其余时候,沈宴大多不是真正生气,他的脾气是控着的,有个度。让她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他不会对她发泄出来。
不光是她,刘泠从来没见过沈宴对任何人真正发怒。也许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情绪失控过,但刘泠没见过。
妇人吃惊,小声跟刘泠传授自己的经验,“这样不太好吧?哪有男人不发火的?你都不能让他真正发火的话,你们夫妻生活美好得有点不真实啊。”
刘泠皱眉,冷下了脸,她不觉得。
妇人却是真好心,跟刘泠讲些八卦。大多是真正的感情好,就不能让一方有一直控着的时候。双方不能一直忍着,夫妻嘛,总要比外人多些自在……
沈夫人过来,听到她们的话题,也很感兴趣,并且认同妇人的话,又举了不少例子。
刘泠:“……”娘你知道对方在怂恿我激怒你儿子吗?你儿子打我怎么办?
刘泠带着一脑子被传授的夫妻相处经验回府,茫茫然,对人生简直产生怀疑。
难道她还真的要试一试激怒沈宴?
回到房中,刘泠坐下喝杯茶,放下茶杯,才发现屋中还有人。她坐在窗下,看到青年俯趴在床上,闭目沉睡。
刘泠走过去,拉开帘帐看他半天,他长睫颤动,明显没睡着,“你怎么了?”
“腰疼。”闭着眼的青年轻声。
“肾虚啊?”刘泠问。
沈宴抬头,冷冷看她一眼。
刘泠坐下,手搭在他腰上,温声,“我帮你按按。”
暗淡天光照进来,落在床前。刘泠坐在床边,为自己的夫君按摩他僵硬的腰部。低头问他还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她让他躺在自己怀中,细心地照顾他。
刘泠垂着眼看他,心想:激怒他?我一点都不想让他生气,我只想他开心。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每时每刻,他都能开怀。我要他像这样躺在我怀中,永远不离开我。
夫妻相处的经验?
就算那些很有道理,她也不需要。
手臂一直用力,额上不觉出了汗。刘泠弯下腰,另一手拂去沈宴面颊上散落的发丝,温声跟沈宴说,“沈宴,你得养好自己的身体,要照顾好自己。我不会阻止你在锦衣卫任职,不会拦住不让你出京执行任务。但我要你长命百岁,跟我在一起。”
怀中的青年,睁开了眼,看向她。
刘泠从没有明确表示过她的这个想法。
他说,“我在锦衣卫任职多年,出生入死,透支不是一次两次。要是我年纪大了,腰疼腿疼全身疼,身上都是病,怎么办?”
“我养你啊,”刘泠毫不犹豫,“到时候我们就搬去适合你养伤的地方,我来照顾你。”
她眼睛亮亮的,“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沈宴怔然,慢慢笑一下。他没说别的,而是重新闭上眼,睡在她腿上,任刘泠轻轻抱着她。
外面有沙沙声音,拍得窗子响。微微凉风从窗外飞进来,芳香清新。蝉声沉落,天色愈发暗了,只有温柔的微光。
刘泠侧头看去,半晌,“下雨了。”
“嗯。”
刘泠说,“你要睡觉吗?”
“嗯。”
“我陪你一起睡。”
“好。”
沈宴让开,睡在另一边,刘泠背对着他褪鞋袜。一会儿,一个微凉的身体钻入被中,从后贴上沈宴。沈宴一顿,转过身,将她抱在怀中。两人长发缠在一起,一起闭上了眼。
窗外雨点淅沥,雾濛濛一片。屋中纱帐拉落,一室静谧,床前两双鞋,纱帐后,一对男女,拥抱着,睡得安稳。
在雨中,他们做一个梦,一直在一起的梦。雨越下越大,好像停不了,相爱的灵魂,便越靠越近,也无法分开。
醒来后,这个梦还会继续。
雨声潺潺,爱=欲不灭,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