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气呼呼地道:“我骑马啊,我不会骑啊,他就在旁边笑我!他自己都不骑的,就按着我骑!就折腾我……”
话未说完,沈氏就心疼地揉起胸口了:“哎哟哎哟,怎么会这样?他身子不好的啊,怎么还陪你去骑马了?太难为他了,吹一下午冷风,说不定又累病了,哎呀,真是……你太不懂事了,你怎么能让你姐夫带你去骑马呢?”
“不是我啊!是他啊!是他逼我去的!”
楚嫣迈着小腿儿乐颠颠地跑来:“才不是呢,是哥哥你自己要去的,世子哥哥就带你去了,我也想去呢,可世子哥哥说我身子弱不能吹风。”
“楚嫣你……”
你撒谎!
向来以他马首是瞻的妹妹啊,怎么也替那个可恶的家伙说话了?
啊啊啊!这个世界怎么了?
楚陌蔫了。
沈氏看着终于乖下来的楚陌,满意地眯了眯眼,随后,又一边给他穿衣裳,一边将楚芊芊数落了一顿:“你这样子可不行,咱们家,老太太惯着你们,晨昏定省去则有,不去则无,从未曾苛责一句。但你要是进了王府,那儿规矩大,可不能睡懒觉了。”
“嗯,好。”楚芊芊乖巧地应下。
沈氏还是不放心:“不行不行,从今儿起,你哪儿也别去了,我托人请个宫里的嬷嬷回来教你规矩。”
不懂规矩,丢人是其次,掉脑袋可就追悔莫及了。
世子妃是什么身份啊?将来可是要出入王府、出入皇宫,弄不好,还要出入喀什庆王庭的,就冲女儿这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性子,只怕得罪人的日子还在后头。
越想,沈氏越觉得有必要管束一下楚芊芊了。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这边刚说完不许楚芊芊出门,那边,张太爷府的人求上门了。
来的是上回去庄子里送年礼的仆妇。
仆妇五十上下,体态微胖,精神饱满,一看,便是个心胸豁达且有福惜福之人。
“奴婢给夫人请安,给楚小姐请安。”仆妇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氏招呼她坐下,又摆手叫丫鬟奉上楚芊芊酿的梅子酒:“天冷,吃点酒暖暖身子。”
仆妇笑着接在手里,喝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然是好酒!楚小姐酿的吧?”
回年礼时,楚小姐送了一些糕点,她有幸尝了些,当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后边儿太爷又叫府里的厨子照着样子做,可惜呀,跟聚贤楼的鲫鱼豆腐汤一样,都只得其形,不得其味儿!
沈氏笑了笑,道:“可不是她做的?她呀,不爱读书,不爱女红,就爱往厨房里钻,眼看着要嫁人了还没个正行,都快愁死我了。”
分明是欢喜的语气!
谁得了这么个女儿会不欢喜呢?能做天下美味,能医不治之症,又才貌双全、品行端正,真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或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来今生一个如此美满的人生?
仆妇笑着道:“您这女儿,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沈氏越发欢喜!
二人你来我去,寒暄了一阵,仆妇开始切入正题:“是这样的楚夫人,我家太爷,想请楚小姐过府诊病。”
“这……”沈氏迟疑了。女儿出阁在即,还像之前那样抛头露面,不免给人诟病。
仆妇瞅了瞅沈氏的脸色,取出一个锦盒,眼神微闪道:“之前,楚小姐就答应了会给太爷诊治,太爷本不想催,这不是心里……急了些吗?”
沈氏记起来的确有这么个事儿,总不好出尔反尔,就回房与楚芊芊商量了一下。
正好,楚芊芊也有事找张太爷,便随仆妇一道出了门。
哪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亲王府的人来了。
沈氏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夫人,一连见了两个大人物的得力侍人,震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内侍扬着佛尘施了一礼:“楚夫人。”
不同于张家仆妇,他是有品级的宦官。
沈氏起身,回了半礼:“不知公公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内侍笑眯眯地直言道:“小王爷想请楚小姐上门诊病。”
又一个来找芊芊看病的?
沈氏越发惊诧了,女儿已经出名到这种地步,连王府的人都慕名前来求医了吗?
沈氏哪里知道,这还是诸葛夜刻意控制了消息传播的范围,只有皇室宗亲与部分权贵知道,若没控制,前来找楚芊芊看诊的病患只怕已经踏破楚家门槛了。
“可是公公,我女儿只是略懂岐黄之术罢了。”这是委婉地在拒绝了。
内侍温和地笑了笑,那温和的眼神里,却又藏了一丝犀利,只不过很快便被掩下去了:“楚夫人这话说的,若只略懂岐黄之术,怎能救活四皇子,又治愈世子,还有法子帮张太医站起来呢?”
“这……”沈氏被问得哑口无言。
内侍见沈氏是个没心机的性子,不免多言了一句:“敢问夫人,楚小姐师承何处?”
人,总不会无缘无故便懂这么多东西。来之前他可是打听了,楚小姐九岁离开楚家去村子里养病,那时,楚小姐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呢。想必是在村子里得了高人指点,这才有了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若能找到那位高人,小王爷,岂不是又多了一条左膀右臂?
可他失算了,他若问别的,沈氏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偏偏是这个!这个,连沈氏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怎么回答他呢?
顿了顿,沈氏只得挑了个由头道:“她爱看医书。”
自学?
内侍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氏一眼,不知想了些什么,没再追问了,而是道:“楚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楚小姐乃行医之人,必心怀慈悲之心,不忍病患受苦。还请夫人代为转告楚小姐,在下求见。”
沈氏没问那病患是谁,只以为是小王爷自己,为难地笑了笑:“她出去了。”
从楚家到张家,打马只需半个时辰,坐马车略慢,将近一个时辰。
楚芊芊没睡好,靠在软榻上便睡了过去。
抵达张家的二进门后,仆妇前来请她下车,丹橘挑开帘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家小姐一宿没睡,让她歇会儿吧,不然状态不好,瞧病也容易出错儿。”
仆妇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就点了点头,又怕楚芊芊冻着,立马吩咐丫鬟拿来几个上好的汤婆子,还给丹橘端来一碗热乎乎的蛋酒。
丹橘笑着接在手中,尝了一口,又道:“对了,妈妈,我家小姐怕吵。”
怕吵?
你家小姐规矩真多!
仆妇不敢怠慢,挥挥手,叫人将守住附件的路口,不论什么事儿都别打此处经过,府中的戏班子也放了一天假,不许排练不许喧哗。
张府,瞬间静了。
下人们走路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了。
晌午,仆妇前来问是否要传膳。
楚芊芊还在睡,丹橘小声道:“不了,等等吧,大小姐饿了,会说的。”
仆妇叫丹橘去用膳,丹橘摇头:“不行的,我家小姐醒来要是没看到人,会害怕的。”
害怕?
仆妇有些晕乎了。
这一觉,楚芊芊竟是从日上三竿睡到了日晒西斜。
仆妇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太爷,这楚小姐是不是太没规矩了?救人如救火,要大夫都像她那样,得耽误多少病人啦?”
张太爷哈哈大笑:“要大夫都像她那样,这世上,就没那么多治不好的病啦!你可与她说了,是给谁看?”
仆妇道:“没具体与她说,我与楚夫人说了,说,请楚小姐上咱们家来看诊。”
张太爷捋了捋胡子:“她以为是给我治病,自然不急,我这病,十五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天。她小嘛,孩子脾性是正常的。”
若太圆滑,他还不喜欢了呢。
仆妇见太爷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多话了,给张太爷舀了一碗茶羹,又道:“她会同意给公子治病吗?”
想起她刁难人的样子,仆妇心里没谱儿,张太爷心里也没谱儿,那小丫头的性子太古怪了,说不看就不看,不管原因、不受诱惑……
“大不了,就用那个法子吧。”
不多时,丫鬟禀报,楚芊芊来了。
楚芊芊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衣裳,浑身清爽地出现在了张太爷眼前。
“太爷。”她施了一礼。
张太爷看着白衣白裙,腰束蓝纱、领口与袖口也镶了蓝纱的少女,像看见了碧空如洗,那种纯净皓琅,令人眼前一亮。
“几日不见,好似又长高了,快坐。”他笑着指了指对面。
楚芊芊隔着几案,在张太爷对面跪坐下来。
仆妇奉上茶羹。
楚芊芊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子:“茶是好茶,可惜手艺不精,白白糟蹋了。”
仆妇被说得面红耳赤。
张太爷早习惯她的毒舌了,爽朗地笑出了声:“楚小姐要喝点什么别的?还是,直接用膳?”
楚芊芊看向仆妇:“我娘不是给了你几坛梅子酒?”
是,她称赞楚小姐的梅子酒酿的好,临走前,楚夫人便让丫鬟给她装了几坛子,她已经全都放进太爷的酒柜了。
仆妇点头。
楚芊芊又问:“你们不是打算用它来招待贵客的?”
仆妇一怔。
张太爷忍不住,又哈哈笑了:“是,是!我留一坛子自己喝,另外的都是要来招待贵客的!快去拿来给楚小姐喝!”
仆妇捏了把冷汗,原来您是这么个意思,可……有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么?
喝了些梅子酒,又简单用了些饭菜。
楚芊芊饱了,就看向张太爷,问:“你的腿,没到治的时候,天气暖和些,效果最好。”
原来如此!
难怪姚琅说不要催她,她不来一定是有她不来的道理。
“不过……”楚芊芊拢了拢宽袖,神色无波道,“你找我来,不是给你自己治病吧?”
张太爷扶额一笑:“是啊,什么都瞒不过你。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中了剧毒,已毒发攻心,太医说,若无解药,回天乏术。我想请楚小姐给他看看。”
“看好了如何?看不好又如何?”楚芊芊看着张太爷,问。
张太爷想了想,叹道:“看好了,我自当尽全力付给楚小姐诊金,若看不好……也没关系,我相信楚小姐会尽力的。”
“他对你很重要?”楚芊芊追问。
张太爷有些绷不住了,垂眸,搓着腿道:“是啊,很重要。”
“你的残疾跟他有关?”楚芊芊问完,张太爷僵住,没承认也没否认,楚芊芊耸了耸肩,指向他的手道,“你提起他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腿,手也一直搓着自己的腿。”
张太爷唰的抽回了手。
楚芊芊咯咯笑出了声。
张太爷这才发现自己被个小丫头戏耍了,真是哭笑不得。
这么一闹腾,张太爷悬着的心倒是落回了实处,她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打算给他治的。
“楚小姐。”
“嗯?”
张太爷定定地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眸光一动,说道:“实不相瞒,那人……不大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还请楚小姐诊治完毕后,为我守口如瓶。”
楚芊芊想了想,不知为什么,竟没答他。
张太爷带着楚芊芊来到自己的卧房,因知道她看病不喜人在场的规矩,将院子里的人全都遣散了,只留下丹橘守住门口,他自己,则守在了院子外头。
楚芊芊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黑袍男子自从被太爷带回房里后便一直高热不退,浑浑噩噩间,知道有人给他把了脉,也听到那人给他判了“死刑”。
死,没什么可拍的。
但想到年纪轻轻便枉死后宫的妹妹,想起无愧于天地却被狠心杀害的父母,还有无辜的弟弟、弟媳、侄儿、下人……他们全都做错了什么,要遭到如此残忍的屠戮!
不甘心,大仇没报、亲人没认,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楚芊芊来到床前时,就看到床上戴着面具的男子拽紧拳头,仿佛很激动的样子,凝了凝眸,她说道:“别怕,是太爷请我来给你看病的。”
这声……
黑袍男子一惊,蓦地睁大了眼睛。犀利如刀的眸光,狠狠地朝对方射了过去!
楚芊芊脑门儿一凉!
“是你?”
“是你?”
……
“是我。”内侍在门口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奴才可以进来了么?”
“进来吧。”
得到许可之后,内侍推门而入。
门内,床前,诸葛琰正用帕子擦着姚汐的脸。
长这么大,他连自己的脸都没自己洗过,却日日为姚汐擦脸、擦手、泡脚,怕姚汐躺太久生出褥疮,还每隔两刻钟,为她翻动一次。
这样子,看得内侍都想落泪了。
内侍仰头,将泪水逼回眼底,语气如常道:“奴才去请过了,楚夫人好像做不得楚小姐的主。”
素来都是父母做女儿的主,这楚小姐,倒是稀奇。
诸葛琰对这些没兴趣,只淡淡地问:“那就直接找楚小姐。”
一得知楚芊芊不是纯阴之女,连称呼都变疏离了。
若可以,内侍真希望楚小姐才是真正的纯阴之女啊,毕竟那么优秀、那么端正、又那么有主见的人,才比较能护着王爷吧。哪儿像姚汐,才来京城多久,就惹了一摊子事,现在,全靠王爷给她善后。
摇了摇头,内侍说道:“楚小姐去张家给太爷治病了,要……去催催她么?还是您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
“我这就去!”诸葛琰腾地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微微一叹,“算了,太爷的腿也需要治疗,让她安心治吧,我这边,可以多等一天。”
刀,逼上了楚芊芊的脖子。
黑袍男子将楚芊芊反扣在怀里,一手箍紧她双臂,一手握刀,抵住了她脖子。
他只需轻轻一动,或者,不用刻意去动,稍稍一个头晕,手一滑,就能要了楚芊芊的命。
不怪他心狠,怪就怪这个女人太可恶了!
先用温顺的外表迷惑他、迷惑他的兄弟,然后,趁他不备,算计他、毒杀他、射杀他!
不,不止他,还有那些结拜了多年的兄弟,在她手中全军覆没!
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枉他英明一世,竟大意轻敌,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上!
他暗暗发过誓,只要能活着走出去,一定……第一个……宰了她!
老天有眼,竟是让这时机提前来了!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只知道你杀了我兄弟,而我,也会让你知道,杀害他们,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凶狠地说完,黑袍男子点了楚芊芊的大穴和哑穴,在她冰冷的眼神里,将她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