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杏花纷飞,乍暖还寒时候,风光正盛的淑妃移步我居住的乐成殿。我正拿着长笤打扫着荒草凄凄的院子,见她来停住手,笑道:“淑妃娘娘宠眷正深,怎么肯贵步临贱地,到这荒芜偏僻的乐成殿来呢?”
淑妃莞尔一笑,道:“本宫闲来无事,四处转转,忽然想起皇后娘娘避世于此,便过来看看。”
方由正提着一桶水过来,见淑妃放肆,不觉喝道:“淑妃大胆,皇后娘娘面前你怎敢称本宫?”
淑妃娇媚一笑,盯着方由道:“好久不见采燕姑娘,姑娘还是这么快人快语。不过今非昔比,你难道指望你家娘娘治本宫一个不敬之罪。”
方由冷笑一声:“风水轮流转,淑妃娘娘如今得意,来日未必不会落到这个境地,做人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好。”
淑妃起初还漫然笑着,听罢不觉脸色稍变,慢慢道:“这个境地本宫比皇后尝得多,皇后娘娘享惯了高高在上,偶尔也该降降姿态。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她眉尾上扬的弧度正好,我一时有些恍惚。这样的鲜艳明媚,神似我入宫之初,因为怀抱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冀,所以意气风发。
“大概是吧。”忆起以往,我不觉笑了笑,那个年纪过了,风华便永远都寻不回来了。
她很满意我的退避,慢慢走到我身边,捻起我身上的有些磨损的衣袂端详了片刻。这些日子在乐成殿,身边只有方由和小马,我势必很多事情也要自己动手。从前的衣服都珍贵的锦缎,哪里禁得住这样的磨损,很快就被枝桠木刺划的毛糙,摸上去像是许久不打理的头发,黯淡干枯。
她放下衣袂,傲然的在我面前笑着,道:“皇后娘娘衣服上绣的凤凰都花成这个样子,不知何日再重新裁件新衣?”
我张了张嘴,正欲答话,她却抢先一步娇笑一声道:“哦,本宫竟忘了,娘娘被罚了一年年俸,哪里来的银子裁制新衣呢。本宫这里有一件绣了青鸾的衣服,虽然是早些年的样子,但也比娘娘身上这件好些,娘娘拿去吧。”
淑妃说完,眼睛一瞟示意一个宫女。那宫女即刻捧着一个包袱趾高气扬走到我身边,冷哼一声掷到我脚下,然后乖巧的退回淑妃身后。
方由按捺不住,气冲冲指着淑妃的鼻子:“你……”
“采燕,淑妃大驾光临,你去烧些开水一会儿送到殿里。”我按住方由吩咐着,自己捡了那包袱,对淑妃笑道,“淑妃费心了。”
方由忍了气,转身离去。我望着她的背影说了句:“采燕不懂事,淑妃莫要计较。咱们院子里站着也不是规矩,不如里面坐坐吧。”
淑妃笑道:“皇后娘娘搬入这乐成殿,倒是识趣不少。”
我往墙根底下搁下长笤,慢慢道:“做人就要看得清情势,否则一味逞强,只会伤着自身。”转身一笑,对她说到,“淑妃娘娘一贯看得清,让我也学了不少。”
淑妃如何不知我这话是讥讽她,冷冷道:“刚刚抬举你,如今看来,你真不大识趣,担不起本宫的赞誉。”
我满不在乎一笑,她不再理我,抬脚走入殿中。殿中简陋,但布置的还算干净。普通的凿花砖地陈旧,柱子上贴的金箔也已脱落大半,露出灰扑扑的青砖。上首一把缺了一腿的椅子勉强立在那里,旁边是个小几,磕了好几个角,面目全非。淑妃走上前去,拿起小几上的一本旧书,阖上看了看书名笑道:“这个时候了,皇后娘娘竟还有心思看《庄子》。”
我恍若不解,问她:“现在什么时候了?淑妃说的好像十万火急一样。”
淑妃笑着搁下书,神情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畅快。她说:“朝中言官已经全部闭嘴,如今皇上上朝,日日都与众人讨论,要不要立本宫为后。”
我忍俊不禁,她眼睛微眯,问我:“你笑什么?周暄,你快要被废了,很快住进未央宫母仪天下的就是我了,你心底难道一点儿不着急?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给条活路,让你在宫中苟且偷生。”
我不答,反而悠悠一笑,道:“要废后肯定要有理由,我很好奇朝中的大臣,都给我安插了些什么罪名。”
她嘴角一挑,慢慢踱着步子,如数家珍:“戕害近襄侯妻儿,在宫中行为不检点,抚育三位皇子不力,条条都可以把你罢黜。”
我“噗嗤”一笑:“如此看来,我是注定要被废了,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她傲然一笑点了点头,我道,“淑妃要封后,我少不得要送件礼物,不过礼物粗鄙,还望淑妃不要嫌弃。”
她不动声色,伫立上方微微点点头,端的是皇后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