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站楼一片狼藉,轻金属支架倒了一半,保温材料被烧得七七八八,四个入口有三个都被坍塌的建筑材料给堵了,金辙背着老婆绕了半个大厦,才找到了唯一可以进入的大门。
穹顶破了个大窟窿,抬头看去能看到半透明的大气保护罩,一层休息区像是被大型光炮轰过,地面凹下去一个大坑,二层倒是完好的,纵横倒塌的横梁中透出明亮的灯光。
“有人吗?”金辙大声问。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男人的脑袋从横梁缝隙里伸了出来,大声回道:“嘿!你也是遇难者吗?你们有几个人?”
“两个,我和我的伴侣。”金辙回答,“我们都受了伤,上面有能呆的地方吗?”
“有有!”那人十分热情,胳膊从缝隙里伸出来,指了指黑暗的角落,“那边有一个安全通道,顺着楼梯上来,我们在一号超市,这里有东西吃,还有一些简单的药品。”
金辙松了口气,背着沐沿安全通道上楼,钻过一条变形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二层一个小超市居然是完好无损的,之前给他们指路的那个男人就等在超市门口,旁边还放着一把带轱辘的工作椅。
“嘿!我看到你的伴侣伤了腿。”那人考虑问题十分周到,将工作椅推过去,“用这个吧,可惜超市没有轮椅。”
“谢谢。”金辙将沐放在工作椅上。那人看到金辙没有右臂,衬衫衣袖在肩部打了个结,上面还渗着血,不禁“咝……”地倒吸一口凉气:“大哥你可伤得够重的,胳膊都断了,厉害厉害……我来帮你推他吧,你要不要也来把轮椅?”
“不用,我走路没事。”金辙觉得他挺逗的,不过这种时候遇到热心人是好事,总比遇到自私自利那种人好。
三人进入超市,里面聚集了好几十个幸存者,小一半是老人和小孩,大家或坐或躺,乱糟糟的,但情绪都还不错,纷纷跟他们打招呼:
“哎哟,伤得挺重啊。”
“没事没事,活着就好。”
“坐这来,这里有个充气沙发。”
“还是躺这儿吧,我这个床垫还能再躺个人。”
金辙一一回应,问接他们那个男人:“这里有多少幸存者?”
“七十多个。”男人回答,“恐怖袭击发生的时候,我们机组人员组织大家撤退,这里有一半都是最早救下来的那一拨,全是老人和孩子。后来袭击者走了,我们又拢过来一些人,加起来有七十多个吧……你们呢?怎么这么久才求救,之前在哪儿?”
金辙这才注意到他穿着港口地勤制服,只是脏得都看不出颜色了,怪不得在这儿组织难民:“我们是从太空逃回来的,刚刚救生艇才着陆。”
“哇那你们可真够命大的!”地勤啧啧道,“你们是科研飞船上的人?我还以为你们都被恐怖分子给轰了呢,太可怕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唉唉,还是首都呆着安全,我再也不跑出来工作了,我妈说得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喋喋不休,旁边坐在按摩椅上的一个老太太一直上下打量着金辙,这个时候忽然跳了起来,动作之矫健堪比运动员,沐几乎听到了她老人家腰椎发出的“咔”声。
“你是总统!”老太太不可置信地指着金辙,漏风的门牙也无法阻挡她语气中的惊喜,“你你你是金辙总统!我在新闻上见过你!”
站在她旁边舔棒棒糖的一个小男孩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糖都掉了,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歪头看看金辙:“太婆他不是总统,他没有手!”
“您好,老人家。”金辙在民众面前又恢复了他爱民如子平易近人的总统脸,“您可真是好眼力,我是金辙。”
“嗷!”老太太再次跳了起来。沐听到她腰椎发出的脆响,不得不提醒她老人家:“您别太激动,女士,注意您的腰椎。”
“天呢我见到了活的总统!”老太太激动的不行,从身后的货架上随便抓了一支记号笔,“总统!我是您的粉丝,我两次大选都给您投票了呢!请您给我签个名吧!”指了指自己的衣袖,“您签这儿。”
金辙哈哈一笑,道:“我左手不大会写字,您可别嫌难看。”说着在她衣袖上歪歪扭扭写了个自己的名字。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太太看着他右肩,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怎么伤成这样了,呜呜呜……”
“您别哭了,老人家。”金辙连忙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能活下来就很幸运啦,一切都会好的。”
“呜呜呜,有您在一切都会好的,我相信您。”老太太擦擦眼泪,一扭头又看向沐,“我知道你,你是阿斯顿医学院的院长,请你一定要和总统先生在一起啊,他太爱你了,就职演讲那次太感人,我都看哭了呢。”
沐实在是不适应这种被围观的场面,一头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金辙看出他的郁卒,忙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呵呵,回头就去注册结婚。”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说话间四周的难民都围拢了过来。即使是在这个年头,见到活的总统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何况金辙还是个民意极好的总统。大家纷纷向他们俩表示慰问,请他保重身体,早点装上机械臂,又恭喜他终于得偿所愿,和梦中情人在一起。
本来是凄惨的逃难场面,不知不觉变成了婚礼的节奏,七十多人七嘴八舌给他们撒花送祝福,沐坐在工作椅上保持微笑,脸都笑僵了,不禁深深怀疑将来自己是否能胜任“第一伴侣”这个坑爹的角色。
好不容易大家安静下来,金辙问地勤:“你们和外界联系过了吗?”
“没有。”地勤丧气地摇头,“袭击发生之前通讯就中断了,估计是恐怖分子阻截了信号,后来他们把中继站给轰坏了,我们就更没法和外界联系了。不过我们和最近的兵站有约定,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们收不到我们的常规信号,就会派船过来看看。”
“上次常规信号发射是什么时候?”金辙问。地勤算了算,道:“十个小时之前。”
这么说还有十四个小时……金辙皱了皱眉,道:“这样,你带我去中继站看看,也许我能把它修好,尽快把消息传递出去。”这里伤员挺多,别的难民点可能更多,十几个小时说不定会拖死人。再说他必须把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递出去,总统是联邦政府的象征,越是动荡的时候,他的存在越能稳定人心。
《继任法案》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启动了,副总统暂代总统职务。按规定一旦确定他的死讯,或者七十二小时内他无法回到职位,副总统就会宣誓就职。所以他必须尽快和内阁建立联系,在七十二小时内回到大众视线之内。
金辙在民众中声望极高,地勤听说能和他一起工作,欢天喜地去准备工具了,其他难民也纷纷表示自己愿意帮忙。金辙选了一个机修工,一个搞电子的工程师,四人一起出发去修中继站。
沐担心他的身体,本来要陪他一起去的,但自己腿上的伤不能爬高就低,去了恐怕会给他添麻烦,再说这里有几个伤员也急需救治,便没有跟去,只在金辙临走之前给他补了一针镇痛剂。
金辙带着机修小分队一路越过废墟,爬上损坏的中继站,还好这里只是被光炮余波带了一下,主体还是完好的,只要更换里面一些配件就能重新工作。金辙作为前远航军特种兵,前NTU特工,机械信息方面基本是个全能选手,在机修工和工程师的帮助下更换了损毁零件,很快就接通了中继信号。
线路一通,金辙第一个连线的是霍伯特。霍伯特在个人智脑中听到他的声音,大喊一声:“我就知道你还活着!”马上就哽咽了。金辙也十分唏嘘,简短地跟他说了自己的遭遇,道:“港口可能还有几百名幸存者,你让就近的兵站立刻过来支援,科研飞船已经彻底焚毁,不用再过去找了。”
“严令已经收到了总统舰队发来的消息,一个半小时前率领‘星槎’舰队去了港口,预计十个小时内就能到。”霍伯特道,“兵站也知道你们遇袭的事情,派了一个小舰队去接应你们,估计到得更早,他们的大部队跟其他几个星际堡垒联合,正在堵截袭击你们的舰队。”
“有初步消息吗?袭击我们的是谁?”
“可能是‘擒杀’舰队。”霍伯特道,“阿尔法阵线出了漏洞,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科研飞船的行程,越过阵线试图劫持沐院长一行。其他一些星际堡垒也受到了他们的攻击,‘天槎’和‘星槎’正在调派人手还击。”
“‘月槎’呢?”金辙沉声问。
“‘月槎’也在参加联合行动,不过……‘天槎’认为他们的忠诚度有待商榷。”霍伯特低声道,“严令星将认同金轩的看法,已经责令他全程监视拉蒂卡准将的动向了。”
“我知道了。”金辙表情十分严肃,“《继任法案》已经开始运行,在我安全之前副总统暂行总统职务,你和巴隆务必调集联邦海军待命,随时准备阻击远航军叛乱。”
霍伯特语气一窒:“远航军叛乱……”
“我不知道汉尼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动,我原以为他会再晚几年。”金辙沉重道,“无论如何,他已经动手了,‘擒杀’突袭应该只是一个前奏,真正的战争即将开始,独立纵队军力有限,恐怕无力承受远航军后续打击,我们必须早作打算。”
“是。”霍伯特对金辙的政治敏感度是十分相信的,何况这次突袭规模太大,联邦损失太惨重,如果确定是“擒杀”干的,那汉尼拔的野心就昭然若揭了。
“我去集中一下这里的难民,等待兵站舰队的救援。”金辙说,“一切事情,我们见面再谈。”
挂断通讯,金辙带着地勤、机修工和工程师回到了航站楼超市。沐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把能处理的伤患都处理了,所幸这批人都是逃出来比较早的,重伤不多,也没有生命危险。
金辙从难民中选出了几个身体强壮一点的,让他们分别出去联络其他聚居点,把救援即将到来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统计一下人数。沐则让他们询问一下伤情,如果有重伤处理不了的,抬过来让他治疗,或者他过去看也行。
有了总统,大家就有了主心骨,众人各自领命而去。沐和金辙总算暂时闲了下来,能坐下来休息一会了。
理货间被改造成了临时医务室,沐给金辙检查伤口,重新包扎、消炎。金辙到底虚弱,忙了这么久也累了,躺在地毯上闭目假寐。沐处理好伤口,将他的头抱在自己大腿上枕着,给他轻轻揉按头部的穴道,问:“叛军只袭击了我们的飞船吗?还有没有其他人受到攻击?”
“有,‘天槎’和‘星槎’正在还击。”金辙没必要对沐保密,他的大脑对向导是敞开的,“金轩守卫着阿尔法阵线,这次压力很大,我已经让海军待命了,随时准备驰援。”
沐迟疑了一下,问:“巫承赫跟他在一起吗?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危险是难免的。”金辙说,“他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抵御侵略,保卫联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种时候,正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沐的手蓦然一松,眉心紧促,不知不觉出起神来。金辙感觉到他的担忧,睁开眼看了看他,问:“你担心他们?”
“当然。”沐回过神来,道,“巫承赫那孩子,太呆了,又特别拧……”
“你好像对他特别关照。”金辙坐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他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沐眼神幽暗,与他对视,良久轻声道:“你一定很详细地查过我吧?那么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金辙摇头:“不,你的资料非常完整,无懈可击,我什么也没有查到。”顿了一下,道,“好吧我是了解到了一些资料以外的东西,不过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那还是查到了不是么?”沐淡淡一笑,“结果是一样的,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为什么对他好……没错,他是我外甥,他的母亲是我的妹妹。”
虽然早就猜到这样的原因,亲耳听到他说出来还是挺震撼的,金辙拉住他右手轻轻摩挲。沐低声道:“我是个隐形向导,一出生就因为向导基因而面临被送去通古斯的命运。那时候大屠杀还没有结束,我有着严重的心肺畸形病,一旦被送去通古斯,难免一死。我母亲为了让我活下去,私下给自由向导组织捐助了一大笔钱,谎称我夭折,其实是把我送到了赛亚娜老师那里。”
他淡淡笑了笑,道:“我做移植手术之前就已经显示出向导性,恢复健康以后也不好再回到自己的家庭,索性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孤儿了。我母亲理解我的选择,多年来一直资助着我的学业。后来我成为自由向导组织的领导人,为了不给家人带来麻烦,主动和他们断了联系。这么多年,我知道我有个妹妹,但我从没见过她,她死后我曾经想过把巫承赫接到我身边来,但她不知道我的存在,在我联系她之前就把孩子的监护权给了他的生父汉尼拔。”
说到汉尼拔,沐的眼神有些阴冷:“我一直怀疑我家族的败落和汉尼拔有关,但我没有证据,我只能尽可能地照顾好巫承赫,不让他成为家族下一个受害者。”有些事情金轩虽然没说,他也猜到了几分,汉尼拔为什么对巫承赫如此宠爱,恨不得把他养在自己口袋里……但这些话不好跟金辙说,只能一言带过。
“这件事我也在查,巫家的败落和巫溪的死都是蓝瑟一手造成的,军部有相关证据,巫承赫也知道。只是暂时和汉尼拔联系不到一起。”金辙将当年金轩在塔尔塔罗斯查到的情况对沐和盘托出,顿了一下,问:“巫承赫知道你是他舅舅吗?”
“呵呵。”沐笑了一下,道,“我猜他已经起了疑心,两年前他就偷过我的血液样本,我想是为了做DNA比对吧,不过这孩子很沉得住气,两年了居然没把检测结果告诉我。”
“也许他在等你主动跟他说。”金辙道,“这孩子大事上特别沉得住气,他很尊重你,一定是猜测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想让你为难。”
沐的眼神十分温和,点点头:“是啊,这孩子虽然小事上又呆又蠢,但大事上聪明起来却是非常的聪明,唉,比我强。”
“谁说的。”金辙瞪眼,“在我面前不许诋毁我的伴侣,你本人也不行!”
沐被他噎了一下,扶额,对他这样随时随地发散的神经病一样的爱实在是有些无力承受。谁知道金辙还要更发散的时候:“话说这么一来你们的辈分岂不是很乱了?巫承赫以后是应该叫你舅舅还是叫你大嫂……还有孩子们,壮壮到底是双胞胎的堂姐还是他们的表姑?”
“……”沐黑线,这种时候考虑这种问题你不觉得浪费脑细胞吗?重重叹气,道,“有什么要紧呢?别说这些了,你休息一会吧,这么重的伤跑来跑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救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金辙闭上眼睛,枕着他的大腿蠕动了一下,道:“嗯,还是你心疼我,他们都拉着我要签名……坑爹啊我为什么不像金轩一样是个左撇子,这下要练多久才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