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休克,陈苗苗后背重重摔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眼前白茫茫一片,身体像是失去控制的破布偶,不能听,不能看,不能感知。
“嗡——”几秒之后,双耳如同被电流击穿的音箱,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紧接着,“轰”的一声,四周嘈杂的声音再次像潮水一样淹了过来。陈苗苗骤然深呼吸,瞳孔收缩,身体痉挛似的抽搐了两下,嘴角呛出一口血沫,终于恢复了意识。
这是哪儿?我还活着?陈苗苗躺在地上不能动,感觉到胸口传来灼热的锐痛,呼吸间扯得喉咙又辣又呛,他挣扎着想抬起手来,但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只动了一下手指便无力地垂在地上。
马洛离开的脚步声还依稀可闻,“啪啪,啪啪……”,一下一下像刀子戳在他的心上。陈苗苗想放声大哭,眼睛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大口呼吸,将带着焦糊味儿的污浊的空气用力压进肺里,再送往虚弱的心脏。
我要活下去!
陈苗苗嗅到浓烈的血腥气,那是他的血液正从左胸的伤口不停涌出来,射线枪一定是伤到了大血管。他不是异能者,再这么流血会死的……他看到右手边不远处就是医疗箱,于是挣扎着想要把它拿过来,但只挪动了一下上身,就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再次昏厥过去。
“他在这儿!我们找到他了……”
“他还活着……叫航医来……”
“没关系,没有伤到心脏……失血太多了……”
嘈杂的人声惊醒了陈苗苗,他茫然睁开双眼,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靠了过来,强光扫过瞳孔,有人在他耳边焦急地大声呼喊:“苗苗!陈苗苗!听到我说话了吗?”
学长……陈苗苗嘴唇蠕动了一下,没能叫出声来,他听到巫承赫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一样听不清楚,带着淡淡的回音:“他没事,带他回旗舰……”
再次醒来的时候陈苗苗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病床上,头顶是浅蓝色的弧形穹顶,穹顶正中嵌着联邦军团双剑盾牌徽标。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舱门口,正在跟门外的人说话:“他就快要醒了,我得陪着他,他伤这么重,我要知道是谁伤了他!”
“你不知道自己在怀孕吗?是谁把你送到敌舰上去的,哪个王八蛋,啊?!”金轩暴躁的声音,“我还是不是舰队长?是不是你的上级?这里还有没有纪律了?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他中枪了中在左胸!离心脏就差那么一点儿!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巫承赫的声音也暴躁起来,“我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找你了,你在机甲里!那种时候我能让你把机甲开回来吗?”
“那你不会派别人去吗?为什么要自己去?”金轩吼道,“你是想吓死我吗?你下次冒着炮火出去的时候能不能先想想我和孩子?!”
“我……”巫承赫气弱起来,“好吧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下次?还有下次?!”金轩怒道,“你想让我发禁制令把你关在主舱里吗?”
“够了你出去!”巫承赫忍无可忍地推他,“我都道过歉了你还要怎么样?这是医务舱不是主控室,滚去你的地盘上发飙吧,我没空听!”
“道歉有用的话要军纪干嘛?我是舰队长!这里所有的船所有的船舱都是我的地盘!”金轩怕闪着孩子,根本不敢碰他,只能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色厉内荏地数落着,“你敢假冒我的命令让卫队带你去敌舰,你藐视我的权威,你简直丧心病狂你……”
“去军事法庭告我去吧!”巫承赫将他赶走,恨恨关上舱门,低声斥道:“疯狗!狂犬病!”
陈苗苗躺在病床上,渐渐从他们的对话中弄明白自己已经在“天槎”舰队旗舰上了,听到他们为自己吵架,不知怎么的有些想笑,可是想起自己左胸被马洛亲手贯穿,又笑不出来了,深深运了口气,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学、学长。”
“苗苗!”巫承赫立刻扑到床前,“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很、很好。”陈苗苗没什么力气,说了这么几个字已经眼冒金星。巫承赫按了按他的手背,道:“别说话,你需要休息。”
“不。”陈苗苗闭目休憩片刻,摇头道,“月、月槎打败了吗?全、全歼了吗?有没有,俘虏?”
“有几艘战舰逃走了。”巫承赫道,“全歼了一半,金轩正在带人整编俘虏。”
“马、马洛……呢?”
“俘虏名单里没有他。”巫承赫道,“阵亡名单里也没有,他应该被带走了。多亏他发给我的消息,我才能带人把你救回来,再晚一刻钟那艘船就爆炸了。”
陈苗苗嘴角浮起一丝惨笑,没有说话。巫承赫摸了摸他的头发,问:“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拉蒂卡的人?”
陈苗苗陷入沉默之中,怔怔看着穹顶上的双剑盾牌出神,良久才低声道:“马洛。”
巫承赫震惊莫名:“你说什么?马洛?”视线扫过他左胸,“这个位置……他是想杀了你吗?那他为什么还给我发消息让我去救你?”
是啊,为什么?陈苗苗头晕目眩,脑子里不停闪现着和马洛最后一面的情形:前一秒他还问他“疼不疼”,后一秒就向他举起了射线枪……等等!陈苗苗忽然从混乱的千丝万缕的细节中抓住了一点什么,他苦苦思索,用尽全力集中精神,终于发现一个重要问题——以马洛的枪法,面对面不到两米的距离,怎么可能打不死他?
“学、学长。”陈苗苗虚弱的手指抓住巫承赫的手,“我、我的伤,具体是什么情况?”
“别担心,没事的。”巫承赫以为他担心自己的伤势,解释道,“射线光束调得非常窄,从锁骨下方穿入,沿着胸廓从后背射出,没有骨折,也没伤到心脏和肺部,只是伤到了一些神经束和血管,产生左胸壁皮下气肿。唯一比较危险的是擦伤了一根大血管,流血比较多,不过我已经给你缝好了,几天之内就能愈合。”
陈苗苗自己就是医生,对人体结构十分了解,巫承赫一边说,他一边已经想象出了马洛那一枪是经过多么精确的计算——马洛把射线调到最弱,从他胸廓上方打入,避开了心脏和肺叶,避开了肋骨……血管擦伤应该是意外,不过大量的鲜血更加利于伪造出他死亡的假象,拉蒂卡那时就站在马洛身后,看到他左胸那么多血,一定丝毫不怀疑他已经死了。
拉蒂卡走后马洛又给巫承赫发了消息,马洛知道围攻他们的是“天槎”主力,巫承赫是金轩的全职军医,必然会陪同在金轩身边……马洛一环一环算得非常清楚,既不让拉蒂卡把他带走,又不让他真的面临生命危险。
陈苗苗呼吸急促,眼圈隐隐泛起淡淡的红色,他想到自己离开星核基地的时候和马洛最后一次通话,马洛的语气是那么焦急,那么真挚,那不是能装出来的,马洛没有那么好的演技。那个时候,马洛一定还不知道拉蒂卡已经叛变了,以为“月槎”舰队真的是来护送他们的医疗船的。
后来他被带到“月槎”旗舰,当时他太愤怒了,根本没注意到马洛的表情,现在回忆起来,依稀记起当时马洛十分憔悴阴郁,似乎还发作过狂躁症,双眼带着淡淡的红雾。
是的,一定是两支船队交汇的时候,马洛才发现了拉蒂卡的意图,但那时候什么都晚了,他只是个普通的导航员,没有权限率领整个“月槎”舰队返回联邦,也没办法仅靠自己控制拉蒂卡准将。更加严重的是,叛乱的源头,是他的父亲汉尼拔统帅……不,现在该称之为汉尼拔元首了!
亲生父亲叛国称帝,作为元首的儿子,马洛还有什么立场再留在联邦?率众攻打自己的父亲吗?还是作为人质被控制起来,接受民众的审判?
联邦不可能再信任他,让他留在独立纵队,返回远航军是他唯一的选择,哪怕他不甘心,不情愿,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陈苗苗飞快地思索着,心跳疾如擂鼓,震得胸腔阵阵发疼。巫承赫注意到他的激动,立刻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道:“你怎么了?别激动,冷静,你这样对伤口很不好,放心金轩会把‘月槎’追回来的,马洛和拉蒂卡都逃不出阿尔法阵线……”
“不、不。”镇定剂飞快发挥作用,陈苗苗眼神开始涣散,他挣扎着缓慢地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别、别伤害他,他好辛苦……他没有……他比我还痛……不要……不……”一句话没能说完,他阖上眼帘睡了过去,只在枕头上留下一片濡湿的印记。
巫承赫知道他对马洛的感情,看着他痛苦矛盾的样子,深深替他感到难过。不管多么坚强,多么豁达开朗的人,被暗恋了四年的对象一枪贯胸而过,恐怕也一辈子无法释怀,何况陈苗苗是那样一个单纯炽热的男孩……
“睡一觉吧,你需要休息。”巫承赫替他擦掉额头的冷汗,擦去腮边的泪水,喃喃道,“一切都会好的,叛军注定失败,任何企图分裂人类的阴谋都绝对不会得逞。”
陈苗苗渐渐睡沉,体征监控趋于平稳,巫承赫开启AI护士,悄悄退出了医务舱。外面战斗刚刚结束,士兵们正在返回各自的舱室,走廊上全是人,不时有医务兵抬着受伤的战士送过来。巫承赫跟航医一起分配伤员,处理一些简单的病患,直到感觉有些腰疼,才从手术室退了出来,准备回主舱休息。
这次怀孕虽然是单胎,但似乎比上次怀着双胞胎的时候还要辛苦,他总是觉得饿,觉得困,因为吃得太多,不到两个月肚子已经有点鼓起来了,军裤穿着都有些紧。这也是金轩为什么会对他独自跑去救陈苗苗大发雷霆的原因,他身体太弱了,孕早期随时都有流产的危险,现在又在打仗,万一出点什么事,完全是全家哭死的节奏。
一路走一路想,走到主控室门口的时候巫承赫已经彻底原谅了金轩之前对自己的咆哮,转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逞能了,下次还是不要热血冲脑就假传军令跑出去的好。
正要穿过主控室去主舱睡觉,巫承赫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驻足看去,只见主控室内所有人都注视着控制台上方一个巨大的全息三维投影,投影上,依稀是总统金辙。之所以说“依稀”,是图像中的男人和金辙一般无二,穿着铁灰色衬衫,黑色长裤,但右臂的袖管却是空的——他是个残疾人!
“联邦的公民们,将士们,晚上好,我是总统金辙,现在在天阙空间港与你们通话。”全息视频当中,金辙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含着淡淡的沉痛的意味,“两个小时前,我们收到了远航军统帅汉尼拔叛国的消息,他已于五天之前在加百列军港单方面宣布带领远航军退出联邦,从今以后不再受联邦政府调配,并以芝罘链星云阿尔法阵线为界建立军事帝国,自封为元首。”
全场哗然,巫承赫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汉尼拔叛国,这个他休眠一醒来就知道了,关键是金辙的右臂怎么没了?!
金轩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天阙空间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巫承赫左看右看找不到金轩,随手拉住一名路过的战士:“总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胳膊怎么没了?”
士兵显然是从其他舰艇过来的,大概是临时帮忙送伤员的,他并不认识巫承赫,也没看到他白大褂下面军服上的全职军医徽章,道:“你不知道吗?总统在天阙空间港附近的民用港口遭到阻击,差点阵亡,还好后来获救了,只是失去了一只右臂。”
“天阙空间港附近?”巫承赫更加诧异,“叛军都打到天阙空间港了?”不可能!他们不可能孤军深入那么长的战线!
“听说是为了一艘科研飞船,那艘船上有远航军想要的秘密。”士兵道,“正好总统舰队路过,两边就打了起来,最终叛军才没有得逞。”
科研飞船?最近在独立纵队辖区内的科研飞船就只有……巫承赫脸色刷一下白了。士兵又八卦道:“听说总统的梦中情人就在那艘船上,所以他才奋不顾身去救人,前几天政府连《继任法案》都启动了,以为他已经阵亡,后来才知道他带着梦中情人逃出来了……谢天谢地,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换总统,还是金辙总统靠得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