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蔷跟在知微身旁,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面无表情不摇不动。
知微招呼滟姨娘坐,一转头发现画蔷还跟在自己身边,便吩咐道:“还跟在我身边做什么,快去沏茶来。”
画蔷拿眼角扫了似笑非笑的滟姨娘一眼,这才应了声,不甘不愿的出去沏茶了。
知微略微觉得有些奇怪,画蔷不是个任性欺主的丫鬟,虽不是一心一意向着她,目前倒也没有生出害她的心思,性情也还算单纯,容得下这院里所有人,怎就偏不喜滟姨娘呢?等会儿等滟姨娘走了,她再好好问问她!
“大姑娘也莫怪那丫头。”滟姨娘毫不介怀,抿嘴笑道:“与其让旁的人告诉你,不如我直接跟你说了。老太太不喜欢我,在这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老太太不喜欢的人,哪个丫鬟婆子也不会高看一眼的。”
知微惊讶于她的直接,见她如此坦然,便也笑了起来,吩咐文杏退下后,才道:“姨娘心直口快,可不怕惹上麻烦么?”
她给的那方手帕自然不是知微的,只是那片云霞,那座小桥,却分明暗含了徐氏与孔诗乔的名字在其中,她想,不管滟姨娘出于何种目的找到她,要与她说的事,必然跟这母女二人有关!
而一个姨娘,敢在人后说夫人的任何话,估计被人知道,徐氏随便一个口舌之罪就能将滟姨娘赶出孔府。她本是妾,就算是官家之女,也不过是个贵妾,打杀也全凭徐氏。
知微能想到的,滟姨娘自然也能想到,可她此刻仍是从容不迫,似乎丝毫不担心今日她们的谈话会被知微泄漏给徐氏知道。
“麻烦么。”滟姨娘拨着洁白皓腕上的赤金挂铃铛的手镯,拨弄间,那铃铛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来,“倒也是怕的,只不过这大宅院里,最不缺的就是麻烦了。大姑娘可怕?”
知微想了想,直视滟姨娘明媚的大眼,忽而明朗一笑,本是娇弱的面容,竟生出别样的英气豪情来,“我不怕!”
麻烦有什么可怕,来了便迎上就是!她的字典里,可还从没有怕这个字的存在!
“大姑娘好气魄,真叫人钦佩。”滟姨娘愣了一愣,虽早知知微不是个简单的,可这般毫不犹豫的说出不怕来。
她是笃定自己聪明过人所以不将徐氏母女放在眼里,还是她真的有把握不会再徐氏手中吃亏?
前一种是初生牛犊,初初进府,以为有老太太护着便万事大吉,却不想着深宅后院,多的是办法叫人悄无声息的死去或者生不如死,这是太过天真或愚蠢。若知微是前一种,也便不值得她来示好了,可若是后一种,她如此直白的说出自己不怕来,是真的笃定徐氏没办法拿捏她?这一种,便是胸有成竹了?
知微似乎瞧出了滟姨娘的疑惑,淡定笑道:“我并无把握在这宅子里头能安然无事毫发无损,我说不怕,不过因为怕是最无用的东西。姨娘觉得可对?”
“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大姑娘真是……”滟姨娘面上从容不见,很是失态的瞧着她,像是想笑,那笑容凝在唇角,便显得格外怪异。
“姨娘谬赞,我哪有姨娘说的那样厉害,不过是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罢了。”知微笑着说道。
滟姨娘又是一怔,安静而仔细的瞧着知微,单薄瘦小的女孩坐在那里,那么纯粹、坦然、不焦虑、不浮躁。
她毫不在意的说小人无畏,这话其实带着强烈的贬义色彩。她在说自己是小人时,也坦然的理直气壮。
知微笑的从容,微眯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任由滟姨娘若有所思的打量自己,那小人二字,端看她怎么理解了。
她才十三岁,的确还很“小”,再者,知微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她也不介意让人知道她是真小人!
“大姑娘豁达,真叫我自惭形秽。”半晌,滟姨娘方笑道,“虽然大姑娘有不畏之心,但京城居,大不易,大姑娘还是须得万事小心才好!”
“多谢姨娘提点。”知微笑着回应,说话间,画蔷与文杏双双走了进来,画蔷手里托着茶壶茶杯,文杏则端了些知微平日里爱吃的小点心。
滟姨娘与知微默契的中断了方才的话题,画蔷将檀木托盘置于矮几上,取了清洁好的倒扣在托盘上的青花缠枝茶杯来,正欲取茶叶,滟姨娘笑道:“让我来吧。”
画蔷捏着茶匙,闷头不吭声。
滟姨娘面上也不见尴尬,只是稳稳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