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放你身边的?”沈沧眉问道。
“徐氏的人,不好不防着。”知微并不隐瞒,收回目光,两人携手往屋里走,陆嬷嬷刚挑了樱草色帘子,便听得屋中传来说笑声,知微脚步一顿,看向沈沧眉,却见沈沧眉原本还笑着的脸瞬时沉了下来,几个大步转进屋里。知微见过沈沧眉数种面目,独这般静怒的姿态却是从未见过。
虽是国公府她自己家里,知微仍是怕她那暴脾气发作起来惹了祸事,连忙提了裙摆快步跟了上去。
入屋后,但见宽敞的屋里内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人,打眼一望,珠钗翠环、锦缎罗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高声说笑热闹非常,屋里的脂粉暖香熏得知微都懵了下。
“谁准你们进来的?”沈沧眉怒气腾腾瞪着屋里高声喧哗的女人们,她虽则平日里总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儿,然此时沉了眼,眉眼皆如刀锋一般锐利,恶狠狠一瞪,先头还闹哄哄的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大姑娘,夫人病卧在床,妾身等担忧夫人的病情,这才相约了一同来探望夫人,大姑娘莫要生气。”一女子起身陪笑道。
知微望过去,那女子穿桃红色高腰曳地裙,梳着高高的流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头上插着富贵双喜金步摇。身姿丰盈窈窕,腰身不盈一握,眉眼更是风流勾人。见她瞧过去,尤自冲知微福了福身。
知微见她面上虽是陪着笑,眼里却对沈沧眉没有半点敬意,多看了两眼后竟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的想了起来,这位不就是当日她初到京城时,在首饰铺子里喊秦夫人姐姐的那名女子么,仿佛是姓凌?还记得她当时对秦夫人十足恭谨温顺,却似乎并不得秦夫人青眼,不想这位竟是沈将军的妾室么?
“当日与知微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知微姑娘怕已经忘记妾身了吧。”
“凌姨娘,母亲卧病在床,你却穿得这般花枝招展来探病,你是存心来给母亲添堵的么?”沈沧眉厉声喝道,手指凌姨娘,“凭你这等身份,也配同知微说话么,你们一个一个,趁着母亲生病不好好侍疾便罢了,竟是如此喧嚣惹母亲烦心,你们这起子贱婢安的什么心?”
那凌姨娘脸上分明闪过忿霾与屈辱,反驳道:“大姑娘这话实在有失公允,妾身们自是想要来夫人处侍疾的,是大姑娘说不用,妾身们不敢违背,这才没来侍疾,如今却成了妾身们的错么?大姑娘斥责贱妾穿的花枝招展,贱妾也是想着,夫人卧病,看些鲜艳的颜色心情也要好些,心情好了,这病自然便也好了。这才特特儿打扮了过来的,却不料大姑娘竟这般歪曲贱妾的心意,实在叫人……”
“你还敢狡辩!”沈沧眉怒道:“母亲生病,分了府里掌事权与你,你不好好协助陆嬷嬷便罢了,竟还跑来令母亲堵心,凌姨娘,掌事权你若不想要了便说一声,这府里多的是人想要!”
那凌姨娘一愣,脸皮乍青还白,勉强扯出个笑意来,心虚的拿眼觑着床榻之上从沈沧眉发作到现在仍是一声未吭的秦夫人,陪笑道:“大姑娘这是什么话,夫人分了掌事权与贱妾,是夫人看重咱们的姐妹情深,贱妾留在这里若让夫人堵了心,这便告退了。”说着,朝床榻上的秦夫人福一福身,道:“夫人保重身体,国公府上上下下还要仰赖夫人的扶持,妾身定将夫人吩咐的事情办得妥妥儿的,夫人安心养病便是。”
知微回味着那凌姨娘的话,忽又想起,首饰铺子里头,凌姨娘的确喊了秦夫人姐姐,若只是寻常正室与妾室的关系,凌姨娘定不敢这样喊的,就不知道她与秦夫人还有什么样的关系了。
凌姨娘一告退,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姨娘们也讪讪的告退了。知微觉得没了那些个脂粉熏着,连呼吸都顺畅了些。这才紧着往前走去,瞧清了床榻上秦夫人消瘦苍白的面颊,见她只是一味微笑,忙请安道:“知微给夫人请安,夫人,知微鲁莽前来,未投拜帖,给夫人添麻烦了,还请夫人莫怪。”
“你过来些,坐床上来。”秦夫人依着软枕靠在床头,虚弱的冲知微招手,那手抬起时,寝衣袖子便滑了下去,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来。
知微瞧的眼一刺,眼眶莫名的发热,忙疾病走到床前,依言坐下来,握住秦夫人的手,“夫人怎会忽然病的这样厉害?”
“是胎里带的老毛病了。”秦夫人淡淡笑道,温和的目光在知微面上细细流连,“你别担心,到了夏日便好了。”
沈沧眉此时还在外头发作秦夫人屋里的人,知微隐隐听她在怒骂:“你们都是死人么,由得那起子贱人来让母亲糟心……我离府时如何吩咐的,你们竟连那些个贱人都拦不住是不是……”
“眉儿。”秦夫人微一皱眉,提高些音量唤了一声。
沈沧眉风一样出现在秦夫人跟前,“娘,可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我没事,倒是你在外头吵嚷的我头痛。”秦夫人白她一眼。
“娘,你自个儿瞧瞧那些贱人,哪个是让人省心的?娘你也是的,竟将掌事权分给她,瞧她那得意样儿,真将自己当成了这国公府里的主子了,娘,你也该敲打敲打这起子贱人了,如何还由得她们跑来你这儿闹呢?”沈沧眉噼里啪啦的说道。
“我倒是想让你来掌权,你自个儿又不愿意,我一病下,府里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我又有什么法子?”秦夫人虚弱的瞪沈沧眉一眼,又望向知微:“什么时候你同知微这般稳重懂事,娘也就放心了。”
沈沧眉红了眼,往秦夫人床前一跪,蹭着她的手撒娇卖乖道:“眉儿有娘在,若与知微一般懂事,娘可不就躲了懒去?我才不让娘躲懒呢,娘,今儿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你啊,快十四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也不怕知微笑话你。”秦夫人慈爱的训斥着。“眼见你凌姨娘气焰愈发嚣张,你爹又没在府中,娘有心整顿,也得等这身子好些了……”
“我什么样子知微都见过了,她敢笑话我,我便不与她好了。”沈沧眉闻言对知微做出张牙舞爪的可笑姿态来,真真儿如同小孩儿般。却又一咬牙对秦夫人道:“娘,你安心养病,府里的事便交给我吧,我会与陆嬷嬷好好学习的。”
“当真?可别像从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的,那不是更让我放心不下。”
“娘,这回我肯定认真的,不会让你忧心,你尽管放心便是。好好养着身子,我还有好多事儿不懂,都得要你帮我出主意的。”沈沧眉将自己埋在秦夫人怀里,闷声说道。
“多大人了还撒娇,也不怕知微笑话你。”秦夫人拍一拍赖在自己怀里的宝贝女儿,虽是训斥,言语动作却极为宠溺,对知微道:“知微,她这性子,给你也惹了不少麻烦吧?”
“不会,沧眉这样直率的性子我很喜欢。”知微忙道。
秦夫人眼里有欣慰闪过,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眉儿与你来往,我很放心。”
“谢谢夫人对知微的信任。”
“你也别夫人来夫人去的,昔日我与你母亲非常要好,你便叫我一声姨吧。”秦夫人道。
知微从善如流叫道:“秦姨。”
“好孩子。”秦夫人又是一笑,拉着知微的手,目光似打量又似怀念,半晌方道:“像,真是像啊。”
知微自是明白她说的像是指像谁,正欲开口,又听秦夫人道:“你与你娘,又不是太像。你娘的性情,说好听了是温顺,说不好听了便是软弱。万幸你在这上头不像你娘,不然一进孔府便要被拆干净了。”
知微想了想,道:“娘定然也是不喜她那般软弱好欺的性子的,是以才会在临终前叮嘱我万不可像她一样。我想,娘她定然很后悔的!”
“不对啊!”沈沧眉嚷道:“知微,外头不是说你娘生下你便过世了,你不是被人收养的么,那应该是养母才是呀。”
“今儿便好好同我说说你娘。”秦夫人懒得理会沈沧眉,只对知微道,“可不许拿外头那些个传闻来敷衍我。那日我知道了你是清婉妹妹的孩子,便有心帮你到底,也想将真相查出来,可……突图近年来不断进犯南越国土,战事频频,相信你也知道沧眉的父亲去了边关,你爹是兵部侍郎,掌管军械粮草等一应军需物品。是以,我也不好太过干涉孔府内务,知微,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
知微当然理解,行军打仗最离不开就是军械粮草,若是秦夫人惹怒了孔绍卿,他行了小人路数,克扣军械粮草以此报复,害的就不仅是沈将军一人。那突图虽是小国,可却是兵强马壮,突图人更是凶悍善战,以好斗闻名,若真让突图突破了边关,边关百姓可就要遭殃的,别国怕也会趁机插一杠子引发战争争夺领土,到时候饱受战火之苦的,还是无辜的百姓……呃,也许想得太远了,但克扣粮草这等事,孔绍卿肯定做的出来,因而秦夫人才会忌惮而在老太太爽快认下知微后便告辞离开孔府了。
知微想通其中关节,不禁佩服秦夫人的目光长远深明大义。“秦姨,我能明白的,你当日送我进府,已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你放心,府里头我能应付得来。我娘的事,我也很想与秦姨说一说,当年孔府到底是如何对外宣称我娘病逝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