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孔绍卿自官署回府后,如前几日一般直接去了福安院陪老太太用晚膳。
“老爷,老太太今儿不舒服,怕是不能与你一道用晚膳了。”李嬷嬷从里屋出来,见孔绍卿正提了袍角走进来,忙上前说道。
“今儿我走时老太太不都还好好儿的?”孔绍卿闻言便皱了眉,几个大步就要往屋里去探视老太太。
“老爷请留步。”李嬷嬷忙将他拦下,压低音量道:“老太太今儿是被气着了,险些厥了过去。这会子喝了药刚睡着,你再进去吵醒她就不大好了。老爷无需太担心,大夫已经过来瞧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轻易再别生气了。”李嬷嬷叹口气,“只是老爷也晓得老太太的气性儿,一旦生起气来,轻易怕是消不了的。老爷若得空,也劝着老太太些,到底还是身子重要啊!”
孔绍卿眉头皱的更紧,自也听出了李嬷嬷的弦外之音:“今儿府里出了什么事?”
“夫人命滟姨娘给大姑娘下药,滟姨娘是个胆小的,从夫人处出来就将这事儿告诉了大姑娘,大姑娘又惊又怕,不得不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连忙提了人来审问,许多人都瞧见滟姨娘进了夫人的院子,夫人又将屋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夫人却断不承认,只道一切等老爷回来再说便扬长而去,老太太当时便气的脸都青了。幸而平时备着药,老太太这才缓了过来呢。”李嬷嬷说的并不委婉,语音更是干净利落,直指令老太太气坏了身子的主要原因。
孔绍卿眼神一凛,紧抿的唇角几成一条直线,脸色晦暗不清,似极力克制着胸中的怒气,嘱咐李嬷嬷好好照顾老太太,又道明儿过来请安,这才一个转身,踩着又急又重的步子出去了。
李嬷嬷目送孔绍卿离开后才折回内室,老太太靠在床头,手里捧着参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见李嬷嬷进来,也只懒懒的抬了下眼皮,将碗交给李嬷嬷:“回去了?”
李嬷嬷点头笑道:“老爷似乎气的不轻。”
老太太叹口气,眼里便有些不忍:“我知道他孝顺,只是也难为他了。”她一顿,因心疼自个儿的儿子便有些恼知微,“也不知那孩子究竟要做出什么来,还要我帮她这样的忙。”
李嬷嬷宽慰道:“老太太,大姑娘主意大着呢,她说要给您个天大的惊喜,您就等着瞧吧,大姑娘还能让您失望了去?”
“她敢!”老太太气道,“我若失望了,日后便再也不帮她了。”
“我的老太太哎,你这气性儿可真跟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李嬷嬷瞧着老太太气鼓鼓的模样,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大姑娘有胆识又有计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不过奴婢还是挺相信奴婢这双眼睛的,大姑娘绝对错不了!”
“你倒这样看好她。”老太太哼一声,脸上笑意却也藏不住,“她给你什么好处了,连你也为她说起话来。”
“奴婢可是见天儿都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大姑娘若真给了奴婢好处,能瞒得过老太太您么?”李嬷嬷笑道,“当初你还颇有些后悔接了大姑娘回来,如今你还后悔吗?”
“你这老滑头。”老太太笑骂一声,不接李嬷嬷的话茬儿,“只喝了一碗参汤可不够饱的。”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李嬷嬷忍笑道,当下便退了出去,这个安排,自然是要暗地里进行,毕竟她方才才同老爷说了老太太气的睡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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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绍卿怒气冲冲回了碧水院,杨嬷嬷老远瞧见他便连忙禀告徐氏:“夫人,老爷回来了,说是从福安院那边直接过来的,仿佛没在那边用膳呢。奴婢瞧着,老爷的脸色仿佛不大好!”
“不好便不好吧,你着什么急呢?”徐氏不紧不慢的放下筷子,“既然老爷心情不好,想来也吃不下饭的。嬷嬷,我吃好了,叫人撤下去吧。”
杨嬷嬷迟疑了下,“夫人,这样不大好吧!老爷几天没过来了,你这样老爷怕要更生气吧。”
“生气?”徐氏冷嗤一声:“他要真敢冲我发脾气倒也是奇事一桩了。”
话音刚落,孔绍卿便已经进了屋,杨嬷嬷担忧的瞧了徐氏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老爷今儿怎么想起回我这碧水院来了?我还当老爷早忘了这府里还有个碧水院呢。”徐氏端坐在桌边,不冷不热的开口讽道。
孔绍卿不意徐氏竟还比他先发作,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极力的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今儿娘差点被你气晕过去,你竟还无事人一般,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我为什么要羞愧?”徐氏冷声道:“你也认为我威胁兰心院那贱人去给孔知微下毒?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孔知微死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我夫妻十余载,在你眼里,我便是那样的蛇蝎毒妇不成?”
“徐云倩,许多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情。你容不容得下知微你自己心里清楚,孔府交予你打理,你做的再过分我也只作不知,由着你胡闹。可只一点,你断断不能对娘不孝!”孔绍卿霍然瞪向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难得强硬的说道:“你明日去跟娘认个错儿,今儿这事便这样了了!”
“老爷这话实在好笑,我不认为我有错,又凭什么要认错!”徐氏也怒了,悍然拒绝,负气的一扭身子,拿背对着孔绍卿。
孔绍卿怒极反笑,索性拂袖而去,“好,我明日便请岳父大人断个公道罢!”
“你去,你现在就去!看我爹是要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徐氏见孔绍卿真就转身走了,一时间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孔绍卿,你现在有能耐了!没有我没有我爹,你以为你能当得了这兵部侍郎?没有我徐氏一家,你熬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儿,说不定早就被外放出京了。你有今天,都是徐家给你的!孔绍卿,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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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你料得没错,老爷方才果然怒气冲冲的从碧水院里出来了,奴婢仿佛还听见了夫人的吵闹声,大概是气得不轻的。”探了消息回来的画蔷喜滋滋的说道。
知微坐在绣架面前,头也没抬,继续飞快的穿针走线,“可瞧清老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瞧清楚了,老爷直接去了滟姨娘的兰心院。”
知微淡淡一笑:“姨娘的枕边风自然是吹的极好的。”
“大姑娘所言极是!”画蔷笑嘻嘻的道:“奴婢进府这么些日子,可还从未见过老爷与夫人起争执呢,不想大姑娘竟能做到,想来大姑娘在老爷心里总算也有些分量了。”
“哪里是我的功劳了?”知微抬眼,凝望窗外夜空里那一轮如钩的弯月,唇边笑意便如那一缕薄薄月光,澄澈分明,“若非老太太推波助澜,事情也不会这样顺利!”
“奴婢也知老爷是顶孝顺老太太的,不想老爷竟真会为了老太太与夫人争执,奴婢原还想着,夫人有娘家撑腰,老爷一直忌惮着,总也不敢的,不想却被大姑娘料准了。”
“这也不奇怪,若是没有我这个契机,父亲与老太太能忍便都忍了,况我未回来前,老太太不涉府里事务,自然能相安无事。可我回来了,母亲容不得我,老太太却摆明了要保我,还趁机分了徐氏的权利,矛盾因此便产生了。父亲被打压了十余年之久,若没有别的出路便也罢了,可徐大学士老了,偏巧我落马受伤之时是十一皇子与公主亲自护送回来的,十一皇子与徐大学士,孰轻孰重?父亲怕因此就有了别的心思,一旦他心思活络了,还会对徐氏父女唯命是从么?”
“大姑娘是如何瞧出老爷心思的?”画蔷好奇的问道。
“木偶娃娃事件之后,父亲可回过碧水院过夜?”
“不曾。”画蔷恍然大悟,笑着道:“老爷这几日都宿在滟姨娘处,怕是滟姨娘的功劳也不少吧。”
知微瞥她一眼,“你不讨厌人家了?”
画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姑娘,我又不是那起子不辨好坏的,她与大姑娘是盟友,我如何还会讨厌她?再说了,你不是也说了,滟姨娘是可怜人么,就不许奴婢也可怜她么。”
“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滟姨娘面前敢这样说,小心她掌你嘴。”人好歹也是姨娘,“就盼她运气好些,能有自个儿的孩子。”
否则便要一日一日的与徐氏熬日子,熬到徐氏先死了,孔绍卿将她扶正做个正室奶奶倒也算苦尽甘来!若那孔绍卿喜新厌旧又续了旁人做妻,她一个没有子女且容颜已逝的姨娘,只怕日子也是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