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瞧着于三夫人果决的姿态,想着当日她那被于老太太与于锦瑟轻视轻贱的可怜模样,不由生出些许感慨来。
于三夫人并非是心狠之人,她们若对她心怀一丝仁慈或尊重,她也不会对于老太太做出这种事来。而如今她翻身做了主人,享受到了主宰他人的妙处,又怎会容忍于老太太病愈了再来拿捏自己?
所以,她比知微更怕那万一,自会严加死守不让那万一有出现的机会。
于三夫人见知微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凌厉的眼神吓到,忙换上亲热的笑脸来,“可是吓到妹妹了?”
知微摇头,“姐姐苦尽甘来,我真心为姐姐感到高兴。”
于三夫人轻叹一口气:“苦尽甘来?谁说不是呢,自我嫁入侯府,受的零碎折磨不知凡几。以前我总想着忍忍便过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她们好,她们总有一日会感念我的好处。”
于三夫人顿一顿,轻嗤一声,“我从前是有多傻,才会这样天真的自以为是。也幸得那一日妹妹与我说了那一番话,醍醐灌顶啊,令我终于明白,原来女子除了忍耐,还有许多旁的选择。”
“姐姐好悟性。”知微笑赞道,不但悟性好,且打定主意后便轻易不放弃直至得手,这份毅力韧性也叫人刮目相看。
于三夫人瞧着她,慢慢敛了笑:“当日妹妹这般提点我,我便当妹妹也是这般心性之人。今日瞧着妹妹,却有诸多疑惑,怎的妹妹却将日子过成了我从前那般?婆婆亲自领了外室进门,你却没有任何作为,反被人气成这般模样。妹妹看过我过的日子,千万莫等到日后外室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时才后悔莫及!”
于三夫人这样语重心长,知微甚是感激,笑道:“姐姐说的是,只是这事到底还得等夫君日后回来再作打算。如今她住在悠然居,名义上还是太太的贵客。我总不好不给太太面子,让太太下不来台。”
于三夫人冷笑一声:“你那太太可给你面子了?你这心到底还是软了些,依着我,想法子除了她肚子里的再说。难道真要等她生下来,到时抢在你孩子前头?到那时你才是真真的没脸呢!”
知微抿嘴笑了笑,只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如果真如栖桐所言,李思渊不可能会碰沈静欣,那么沈静欣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李思渊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若是知情的,那么日后定是要给那孩子一个名分,长子或长女的身份总是跑不了。若是不知情,沈静欣定然不会允许这孩子生出来!
李思渊回来之前,那孩子定要处理的干干净净才行。
于三夫人又道:“不过是个外室,你要拿出自个儿的魄力来。她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比你肚子里这个先出来,平白让自己的孩子矮了一头,这说出去像话吗?不用我说,你定然有许多法子,别替别人攒着自己不用,若你下不去手,府里那样多人,总有人肯代劳的!听我的,这事儿可拖不得,待到日后她成了气候,你在这府里还如何立足了?”
于三夫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苦口婆心劝说知微。知微不好拂她的好意,只好笑着道:“多谢姐姐提点,我会当心的。”
于三夫人犹不放心:“你可别是嘴上说说,可得放在心上才行。”
知微自是一番保证,保证会放在心上,于三夫人这才作罢。又陪着说了一阵话,本是要留她用午膳,于三夫人却道府中事务繁忙,日后得空再来叨扰。
知微见她如此,也不好多留,与将她引为知己的于三夫人话别后,便让文杏将依依不舍的于三夫人送了出去。
适才与于三夫人说话时,画蔷几个都在屋里,上回画蔷送沈静欣回去,故而并不知道知微与这于三夫人的事。如椛虽小,也是个口风紧的,没人问起她自然也不会说。故而当日之事也只有知微与如椛两个知道。
是以当于三夫人走了后,画蔷便忍不住瞧着知微道:“姑娘,这于三夫人……”
知微瞧了眼如椛,如椛便将当日情形绘声绘色的讲了来。
画蔷听罢,咂舌道:“如此说来,这位于三夫人也是个可怜的。难怪会特意来瞧姑娘,方才我整理她送来的物事,只百年老参便有三支,出手这样大方,定是已得了建宁侯府的掌事权。这位于三夫人定也有雷霆手段,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但想法子撂倒于老太太,还将府里事物一把抓,真是个了不起的。”
知微淡笑不语,画蔷又道:“如此,那位于大姑娘没了建宁侯府依恃,对孔府,对少爷以及姑娘也就造不成什么威胁了吧。”
知微摇头,淡淡道:“还是当心些为好,她性子跋扈,狗急了跳墙,谁知道她急了会做出什么来,千万莫要掉以轻心。”
画蔷点头:“姑娘放心,府里有夏荷和阿常,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来报的。”
知微点头,这才放心些,“最紧要是老太太与少爷的安危,旁的自有滟姨娘操心。”
画蔷明白知微言下之意,“一会便让佟家小子去孔府一趟,将姑娘的意思告诉滟姨娘,她不知会有多高兴。听闻于大姑娘嫁入孔府后,她的日子还不如从前姑娘未回孔府时,她在徐氏底下的日子呢。”
“有了教训和比较,她才会珍惜以后的日子,不会再东一出西一出闹出旁的事来。”知微淡淡道,她还肯再给滟姨娘机会,实是孔府没人可用的缘故。
画蔷静了静,试探道:“姑娘,我觉得方才于三夫人那建议很好。如今昊大夫人投了咱们这一方,姑娘不必自己动手,只管叫昊大夫人去做,先把那肚子里的弄掉,旁的日后再做计较,岂不是好?”
知微瞥她一眼:“这样快便忘了我与你们怎么说的?”
画蔷扁嘴,不情愿道:“姑娘叫我们断不要碰她一根指头。可是……即便姑娘真与世子爷和离了,姑娘便甘心吗?何不也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再说!”
“万一人家等的便是咱们的不甘心呢?”知微凉凉问道。
画蔷一愣,“这……不能吧。她借着自个儿肚子才能入府,若能一朝得子,母凭子贵可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姑娘那时再来计较可就太迟了。”
知微笑了笑,淡淡道:“且再瞧瞧吧。”
用过午膳,知微收拾了一番,瞧上去不若之前那样苍白,便前往四太太的院子。
画蔷文杏都不放心,早早备好了软轿,不让她多走一步。
好在外头日头是真好,知微坐着软轿,一路闻着花香听着鸟叫,倒也觉得惬意。
只是这惬意很快便教不速之客破坏了。
画蔷挡在沈静欣面前,面无表情道:“沈姑娘有什么事吗?”
沈静欣的目光越过画蔷,可怜兮兮瞧向知微,轻启朱唇:“画蔷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与夫人说两句话,还请画蔷姑娘通融。”
“沈姑娘,夫人体贴姑娘的身子,还请你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也不迟。”文杏上前,比起画蔷的面无表情,她便客气多了,“且夫人眼下也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陪姑娘在此处说话,姑娘请便吧。”
沈静欣尴尬又难堪的咬着唇,站在当中看了知微半晌,确定知微不会理会她,这才慢慢退开。却在与画蔷擦身时突然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画蔷飞快的侧身,文杏眼明手快扶住沈静欣。
沈静欣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惊魂未定道:“多谢文杏姑娘,可吓坏我了。”
文杏一手牢牢握住她的胳膊,似笑非笑道:“沈姑娘是有身子的人,千万要当心。摔着你事小,若不小心摔了肚里那个,可就要得不偿失了。”
沈静欣眸光一闪,垂首道:“是,日后我会更当心。世子爷看重这个孩子,临走时还不放心的叮嘱了半天。若这孩子出了意外,我也不知要如何与他交代了。”
画蔷顿时变了脸色,横眉怒瞪她一眼。担忧往后瞧去,却见知微靠在软轿上,微眯着眼在笑,神色亦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又恨恨的瞪了眼沈静欣。
文杏仍是没有放开手,笑着点头道:“世子爷既看重,沈姑娘更应重视才对。这侯府有些地头路不好走,许还有青苔,沈姑娘为着腹中孩子着想,更不应该出来走动了。若悠然居里缺了什么,沈姑娘便去找太太,如今太太主事呢。太太仁慈,既接了沈姑娘回来,想来一定会无微不至的照顾沈姑娘,直到沈姑娘平安生下孩子。”
沈静欣特意提了李思渊,自然是奔着知微来的。不想知微不但神色不变,她身边的丫鬟却还都是伶俐难缠的。这文杏听来句句都是为她着想,言下之意却是在警告她,别仗着有人撑腰便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生下孩子就别乱走,什么路不平,路滑,不过都是在警告她,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叫她失去腹中胎儿,让她连攀诬旁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如今住在悠然居中,主事的太太也是悠然居中,若有缺衣少食,只管去找太太。有事没事最好不要在她们夫人面前乱晃,她是太太的客人,可不是夫人的。
沈静欣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再抬头时依然是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我……我一定会小心,好好保养自己,好为世子爷生下健康的孩儿。夫人亦要保重身体,世子爷若知道夫人有孕,不知会多开心。既夫人有事在身,我便不耽误夫人了。”
她说着,低头将目光落在依然被文杏抓着的胳膊上。
文杏笑一笑,对她的暗示仿若未见。只招手唤了沈静欣身边的丫鬟过来,“好好照顾沈姑娘,没事便劝着沈姑娘呆在屋里好生养胎,若沈姑娘出了什么事,看太太不剥了你的皮去!”
那小丫鬟忙连连应是,伸手小心从文杏手中接过沈静欣。
沈静欣往旁边站了站,画蔷一招手,丫鬟婆子簇拥着知微头也不回的从她身边走过。
待知微一行走远了,沈静欣才蓦地沉了脸,摸着方才被文杏扶着的胳膊,恨声道:“贱蹄子,竟敢这样对我!总有一日……”
小丫鬟从旁小声提醒道:“姑娘,咱们回吧。”
“催催催,催魂啊!”沈静欣四下张望了下,这才抬手狠狠对那小丫鬟便是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贱人,见我被人欺负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我告诉你,我不会输的,世子爷对我那样好,我要什么他都肯给我,再难寻的东西他都会为我寻来,只待他回来,我看谁还敢轻看我一眼!”
小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急道:“姑娘息怒。”
沈静欣似还不解气,又一巴掌甩出去,指上金环上雕的花瓣嗤的一声划过小丫鬟的脸颊,顿时血流如注。
小丫鬟惨叫一声,痛的倒在地上不停打滚。
沈静欣似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蹲下神去捂小丫鬟的嘴:“闭嘴,再叫我杀了你!装什么死,还不快给我起来!”
小丫鬟满脸是血的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敢看凶神恶煞的沈静欣一眼,紧紧咬着牙,也不敢哭,便跟在警觉张望的沈静欣避开府中下人,回了悠然居。
她们一走,藏在树灌丛下的如椛与如枂相视一眼,飞快从灌丛下爬出来,朝知微追去。
“啧,装的那般模样,没想到下手竟然这样狠。”画蔷听的直摇头,也为那无辜挨打毁容的小丫鬟叹上两声:“也是她倒霉,竟跟了这样的主子。”
文杏瞧了眼知微,见她听闻如椛绘声绘色讲述方才的事,且还一字不漏的将沈静欣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却仍是波澜不惊,不知为何,竟忍不住为她觉得不值。再想起世子爷,只觉得无比悲凉。
知微支颐,侧了头微眯着眼,仿佛睡着了。
文杏便道:“姑娘,让如椛寻了机会给那小丫鬟送点伤药可好?”
知微点头,如椛立刻道:“我这就去。”
文杏一把拉住她,严肃道:“小心些。”
如椛匆忙点个头,便急急的跑了。
画蔷后知后觉道:“姑娘这是要收买那小丫鬟为咱们所用?”
“先让如椛接触着,能用固然好,即便不能为咱们所用,也没什么损失。”知微嘴唇微挑,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
九姑娘早得了消息,带了丫鬟婆子等在院门口,见到知微的软轿便忙迎了上来。
“嫂嫂今日可好?”
知微扶着她的手下轿来,“你们一两个天天盯着我,我好不好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
九姑娘笑吟吟的扶着知微往里走,“总要听嫂嫂说一声好,我们才放心嘛。虽气色是比从前好了些,不过仍是要多多注意。今个便算了,日后没事便在落樱园里养着,别在乱跑了。”
“听听——”知微哭笑不得指着九姑娘对画蔷几个道:“如今我这主子不像主子,嫂嫂也不像嫂嫂了。要想得清净,只得想法子把你们全都嫁出去才行。”
“咱们这还不是为了嫂嫂好啊。”九姑娘微红了连,嘟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