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一来,你那院里的大丫头便只剩画蔷一个。”贺氏想通了这一点,便也没有再坚持着非要将优儿配给向旭,忧心说道,“你如今这情况,可不能有丝毫大意的,身边人手若不够使可是个麻烦事儿。”
这是寻思着想往她院里塞人呢。知微不慌不忙的笑道:“太太说的是,只是文杏几个丫头都到年纪了,又有合适的,便也不好再耽误她们自个儿的前程。所以早前便与姜嬷嬷说了,让她寻摸个好的人牙子来,再买些丫头来便是,倒也不耽误事儿。”
贺氏见她已经有了主意,自不好再提出塞人去落樱园,干笑道:“你有主意了便好。”
“好几天没瞧见沈姑娘了,不知她最近如何了?恢复的可好?”知微微笑着,从容问道。仿佛只是说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浑然不觉旁人投来的惊诧的目光。
贺氏似也愣了一下,景姑姑亲自来接知微进宫那一日后,沈静欣便鲜少再闹了。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知微从宫里带回府的太后和栖桐各给的礼物。
而且贺氏还专程让个小丫鬟去景姑姑面前告知微的状,原以为太后少不得也要训斥她两句,叫她赶紧平息了府里府外的流言,不想太后不但没罚,还各种奖赏。
贺氏如何看不出太后的阵仗是为知微撑腰来着,是以,哪里还敢让沈静欣没日没夜的哭闹。此刻听知微自个儿提起来,怎会不觉得奇怪。
贺氏也只愣了一瞬,便轻叹道:“沈姑娘骤然失子,哪里能好。最近愈发的沉默了,听伺候她的丫头说,往往一天里也说不上一句话来。唉,都怪我,若当初不将人从外头接回府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沈姑娘也定能平平安安生下渊儿的孩子来。”
她说这话,不全是为了试探。知微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沈静欣来,但不管如何,她们已经做足了准备,证明沈静欣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李思渊的。
知微笑了笑,还未开口便听昊大夫人笑出了声来,“哟,瞧太太这话说的,若你不接了沈姑娘回来,弟妹又焉能安好无恙?太太莫非是觉得,沈姑娘的胎比弟妹的胎更重要?”
知微望过去,正好撞见昊大夫人朝她望来的目光,见知微在看自己,昊大夫人忙殷勤一笑。
知微抿了抿嘴,昊大夫人这番话,听似在帮着她,然仔细一琢磨,却分明又暗存了抬举沈静欣的意思——若非沈静欣,她这胎再金贵也是保不住的。
贺氏瞪一眼抿嘴直笑的昊大夫人,嗔道:“你这是什么话,沈姑娘再是如何,哪里能与渊儿媳妇比。我这不过是念起她的身世来,觉得颇可怜了些。渊儿媳妇,你可别多想啊。”
“我自然不会多想。”知微笑着抖了抖手中的帕子,微微一笑,“不过昊嫂嫂有句话却是错的,若太太不接沈姑娘回来,我这胎只会更安好些。我的孩子能平安无事,我谢天谢地谢鬼神,也不会谢沈姑娘半个字!”
所有人显然都没料到知微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都愣住了,尤其贺氏与昊大夫人。贺氏脸色变了变,昊大夫人的笑凝在唇边,被知微点名道她的话错了,显出几分尴尬来。
知微拿眼角瞥了眼三太太,见她也微蹙了眉头,显然对于知微这番话也颇有些顾忌。
贺氏最先回过神来,脸色微冷道:“咱们侯府一贯光明磊落,知恩图报,渊儿媳妇这话,我是断断不认同的。沈姑娘千钧一发之际拿自己的孩子换了你与你腹中孩子平安,这是许多人都瞧见了的,是不争的事实。渊儿媳妇,你可知这话若被沈姑娘听了去,她会多难过。”
知微到底是主持过侯府中馈的,于各房各院都尚有些积威在,故而即便众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了不理解甚至是鄙视,也没人真的敢将忘恩负义这四个字说出来。
昊大夫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一触上知微似笑非笑的笑容,嘴巴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怎么样也张不开了,颇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太太轻信他人,引狼入室,险些害我孩儿不保,太太又知不知道,我有多么难过?”知微用目光将昊大夫人镇压下去,这才转向贺氏,对准贺氏火力全开。
贺氏脸色铁青,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知微缓缓起身,目光淡淡扫过屋里众人,“趁各位都在,今儿我想说明几件事。第一,沈姑娘腹中孩儿并非世子爷的。第二,沈姑娘腹中孩儿也并非是为了救我才没了的。第三,沈姑娘千方百计进入侯府,并非什么仰慕世子爷,其实心怀不轨,心肠之恶毒,超出了在座各位的想象。”
静默。
哗然。
贺氏的脸色从青转白,眼底深处有不安飞快闪过,她很快的看了垂着头的三太太一眼,又瞧向知微,在众人嗡嗡的议论声中故作镇定道:“渊儿媳妇,这话可不能信口胡说。”
知微直直瞧着贺氏,微笑道:“太太,我这话既敢说出来,自然不会是信口胡言之语。沈姑娘这几日想来也养的不错,不如将她请了来,咱们鼓对鼓锣对锣,日后提起来,也不会道我在背后议人是非,太太以为何?”
贺氏一颗心乱的全然没了头绪,她当然了解知微,没有把握的话她是绝不会信口就来的。为了证明沈静欣肚子里的孩子是李思渊的,她们背地里下了多少工夫才将事情做圆了,目的便是他日对质起来知微哑口无言只得认下沈静欣来。却不想,知微一张口便是三道罪。其一她们是圆好了,可第二第三条,却着实令贺氏不安。
她不知道知微到底知道了多少,但她知道,今个知微提起这事,且开门见山直道三宗罪来,背地里只怕早就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贺氏有预感,今个也许保不住沈静欣这颗棋子了。虽有预感,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拖延道:“沈姑娘静养中,怕是惊动不得。渊儿媳妇,不如改天再……”
知微缓缓敛了笑,原本柔和的眉目此刻犀利的犹如刀剑:“太太这般怜惜包庇沈姑娘,莫非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你……休得胡言!”贺氏愤然起身,指着知微的手指头直打颤。
知微平静的瞧着她怒不可遏的模样,淡淡道:“不过是玩笑一句,太太何以这般激动,不明就里的人瞧了,还道太太这是心虚了呢。当然了,太太慈悲心肠,自不会与那起子恶毒淫荡的女子勾结了来做尽坏事。太太放心,不管旁人如何看你,我心里是信你的。”
贺氏气的发抖,她这话哪里是信她!字字句句,比那戳心窝子的刀还令人喘不过气来。
昊大夫人被这仗势吓得哪里还敢吭声,默默地端坐在一旁,静观事态变化。旁人也如昊大夫人一般,正襟危坐,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画蔷,太太这边人手不够用,你领几个人去沈姑娘房里,务必把人给我请出来!”知微对贺氏笑一笑,重又坐下来,仍是一派从容。
谁也没料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毕竟没人能料到,知微会与贺氏这样撕破脸。
知微慢条斯理道:“这些日子外头流言纷纷,相信各位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我原是不打算做什么,反正清者自清。不过太后她老人家却不以为然,命我务必彻查此事,不可轻饶散布流言毁我名誉之人。”
她微微扬了下巴,目光压着令人畏惧的威严一一扫过众人,三太太仍是瑟缩垂首,怯弱可怜自不必说。贺氏突兀立在屋子中间,浑身僵硬。昊大夫人神色亦有些不自然,想来这散布流言的事她没少出力。
“既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我自不能敷衍了去,便让底下的人查了查,谁知这一查,倒查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儿。”知微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特地搬出太后老人家来,本就安静的房间里愈发静了,有人偷偷看知微,眼里带了敬畏与羡慕。
知微敏锐的察觉到,突地看了过去,却是栢二夫人。她见知微看过来,受惊般飞快低下头,人往椅子里缩了缩,本就单薄的身体显得更单薄了,衬的肚子大的有些怪异。
不多时,沈静欣被画蔷带去的几个婆子架了来,她似乎受惊不小,睁着双大大的眼睛惶恐的往屋里看来。一见贺氏眼泪便刷刷落了下来,口中急呼道:“太太,太太救我……”
画蔷跟在旁边道:“沈姑娘何须如此,你这样别人还当奴才们对你做了什么事呢。”
贺氏忍气道:“这是做什么,便是沈姑娘有什么不是,也该顾念一下她的身体,这样冷的天气,竟就着一件单衣来,哪家也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不是?”
画蔷倒是恭敬,行了礼才不慌不忙道:“倒不是奴才们苛待沈姑娘,不知沈姑娘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奴才们好言相请,沈姑娘却说什么也不肯来,还捡了东西便朝奴婢砸。奴才们也没法子,这才得罪了沈姑娘,还望太太恕罪。”
沈静欣惊魂未定,婆子们一松手她便跌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的喘息着,鬓发凌乱,眼神慌张。
知微蹙眉喝道:“画蔷,还不赶紧扶沈姑娘起来!这天儿这样冷,可别把沈姑娘冻坏了。”
画蔷脆脆的应了一声,眉梢眼角俱是神气与兴奋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