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止住哭声,抬起头来谨慎的去看赵书贤,希望他念在明日还要早朝的份上快点离开,可赵书贤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对上,赵书贤就不疾不徐地说:“哭完了?”
柳尘鸢又低下头,不想回答。
赵书贤说:“白竹关一役,两国拢共死了二十一万人。”
柳尘鸢心头一跳,白竹关之役……她对战争一点兴趣也没有,却还是听过一些。白竹关是闽国十分重要的据点,白竹关失守,之后对敌军来说便简直是一马平川,尤其为守住白竹关,周围不断发去增援,导致其他地方兵力空虚,战士疲乏。白竹关失守,闽国的防线破了,将士们心中的防线也破了,再不能无所顾忌地打仗,只能慌不择路地逃命。
白竹关失守那一天,姜蕴总是带着笑意的脸灰沉的让她害怕,柳尘鸢小心地担忧地去问他,他却只是苦笑着说:“赵庭云实在厉害,但总会有办法的。”
后来办法还是挺简单的,就是把她送了过来。
可原来……竟然死了这样多的人?!
她可从不问战争的细节,不想问,更不敢问,姜蕴也从不主动与她提这些事,偶尔说起她父亲柳恒曾在战场杀敌英勇万分,柳尘鸢也脑补不出什么具象化的场面。
但赵书贤一说死了二十一万人,那画面顿时就鲜活起来了,尸体,血,伤疤,狼烟……柳尘鸢打了个抖。
然后她听见赵书贤说:“那些人可不想死。”
柳尘鸢明白了,他这是来算账了,他还是要拿她自杀的事情做文章。
可,若不是他将自己逼到那个地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去寻死的。
他用那些将士战死来嘲讽她自杀,可那怎么一样呢?何况作为一国之君,用这样冷淡的语调说起将士战死的事情,实在太过冷血无情!
她连痛也顾不上了,哑着嗓子道:“那些人不想死,是因你死的!”
赵书贤冷冷地说:“但凡有战争,便不可能不死人。”
柳尘鸢说:“所以,不打仗……不就行了?!”
不打仗,大家都和平相处,谁也不要招惹谁,还可以当朋友,交换想要的东西……这样不行吗?!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要有这样绵延的战争呢?
听了柳尘鸢的话,赵书贤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诡异:“对,朕应该把你送回闽国。”
柳尘鸢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顿时便傻了,心中一片欢喜——她这是说动这个妖怪了?这种人居然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然后,你把这番说辞告诉闽王,让闽对赵称臣,这仗就再也不用打了。”
柳尘鸢一愣,反应过来后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她怒指赵书贤:“你……”
欺人太甚!
赵书贤脸上的表情她也终于读懂了,那分明是看到一个蠢货,又不想立刻揭穿的表情。
柳尘鸢抿住嘴巴。
“母后,你今年已有十七了罢?”赵书贤却道,“能说出这样何不食肉糜的话,还真是被姜蕴宠大的。”
赵书贤直呼姜蕴姓名,柳尘鸢倒也不觉得古怪,只觉得他最后那句话说不尽的讽刺。
对,被姜蕴宠大,最后却被彻底的抛弃了。
这叫什么?宠而不爱?
柳尘鸢吸了口气,含糊地道:“我是女子……不懂这些……也很正常。”
赵书贤嘲弄道:“燕国耀远公主,也就比你大三岁,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柳尘鸢愤怒地看了他一眼,真想说与我何干,公主有英勇上战场的,难道我就是废物了不成?皇子里不也有你这种阴阳怪气的变态,自己弟弟在外边打仗攻略城池还受了重伤,你就晓得坐在宫里享清福顺便玩弄自己母后,丧尽天良!!!
只是一方面她无法说出这么长的话,另一方面就算能说她也不敢说,只能憋着气,眼里泛起了屈辱的泪光:“我……没用,不如死了。”
意思就是,对,我就是个被姜蕴宠大又抛弃的蠢货,你不如索性让我死了,给我个痛快!
这倒是气话了,毕竟她开始抱着问兰的鞋子的时候,是满心后悔,也决心不再寻死的。
赵书贤大概也是克她,什么都没做,一张嘴就能激的她又想死了。
赵书贤听她这么说,居然点点头像是赞同她的说法,然后又说:“不死才能见到姜蕴。不过死了也没关系,他估计也活不太长,你们可以在地府相见。”
这张狂的语气和恶劣的内容十分让人恼火。赵书贤见她又要哭,施施然起了身,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摸她的脸。
本以为今晚可以安然无事的柳尘鸢吓了一跳,她刚才被赵书贤的话激的太气,连恐惧都放在了一边,现在他的手挨过来,柳尘鸢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不是愿意半夜与人闲聊的人,更不会轻而易举放了她……
柳尘鸢当即便要往后缩,可惜赵书贤另一只手已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而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却十分奇怪地按住了她眼角下的泪痣。
这是要做什么……柳尘鸢害怕极了,可反抗也没用,赵书贤两只手将她固的死死的,她只能一动不敢动让赵书贤按了一会儿那泪痣。若是他能不做其他事情,要按泪痣就按吧……也柳尘鸢鸵鸟似的想着。
可这念头才闪过,赵书贤就探下头,狠狠咬住她泪痣周围的皮肤,力气一点不小。柳尘鸢原本就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伸手去打赵书贤:“你干什么?!”
赵书贤轻易拦下她的手,咬了好一会儿才退开,神色莫测地看着她缩成一团抖抖索索地哭,说:“时辰不早了,母后还是快休息吧。”
柳尘鸢低着头。虽然这个人绝对有病,她却也生怕激怒他。
好在赵书贤大约真是困了,甩下这句话后便扬长而去。
柳尘鸢见他终于走了,呆坐了一会儿,又把眼泪擦了,心神不定。
赵书贤今晚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小,她自杀前就想过,若没能死成被发现,要面临的必然是更加惨无人道的折磨。可赵书贤只是给了她问兰的东西,讽刺了她,咬了她一口便走了。甚至连威胁她,要她以后决不能动自杀的念头这样的话都没说……不,他说了,他说“不死的话才能见到姜蕴”,可这句后面又带了另一句示威般的话。
她实在是搞不懂赵书贤。她以前对这人的印象就是个纨绔子弟,后来根本没有印象。等到赵文帝要她嫁过来,她内心晓得赵文帝会想娶她,必然少不了赵书贤的煽风点火,对赵书贤的印象便成了个记仇的纨绔子弟。
后来她对他的印象变成了变态,魔鬼,这倒是并没有冤枉他,这世上大约找不出比他更神鬼莫测的人了,阴晴不定,口出恶言于他而言根本是常态。
只是他到底想要什么?
要她从了他?这是必然的,可他现在随随便便也可以强要了她,然而她又隐约觉得,赵书贤不但要她受辱,还要她伤心,才会让问兰替死,他要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然后乖乖顺顺地从了他。
若非如此,柳尘鸢也不会咬牙决定自尽。
遭受不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悬在头顶的名为不幸的利刃何时忽然降落。
还有,赵书贤分明知道赵文帝是她害死的,却只提过一次,这是天大的事情,他却好像并不特别放在心上。这人,在感情上寡淡到连自己父亲的死因都懒得管么?
柳尘鸢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是越想越委屈,又抱着问兰的鞋子悄悄哭了半宿,一边哭一边拿袖子擦脸上被咬的那地方,最后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