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儿听到韩大这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从八岁起便侍奉在姐跟前,姐待我极好,我此生此世都愿意陪着姐。”蕊儿这倒不是虚言,也不是什么奉承话,而是非常契合实际的真心话。
就丫环们的三大结局,若是嫁到府外为人妻子——娶丫环为妻的人,家世必然是衰败的,不然怎会娶个侍女回家?而丫环们在府内过的都是富贵闲日子,到了衰败人家里,多有当不得家,挨不得贫苦的。
若是嫁到府外为人妾室——妾室没什么地位,从身份上来,与丫环比较也好不了多少。到了新家里,既要看老爷脸色,还得看正妻的脸色,若是运气不好,遇到个善妒的正妻,不出一年半载便被折腾死的也是不少。纵然主母贤惠,也难保老爷便有出息,若是个喜欢狎妓不归的、喜欢动手打人的、好色无度妾室众多的,男人能犯的毛病多呢……不定还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棺材瓤子,蕊儿哪里敢想这样的生活?
对蕊儿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随了韩少清出嫁。这样自家姐成了自家主母,虽然换了家人家,但人际关系上却没什么变化,无论有什么事,总有自家姐着,日子自可过得舒心些。而且韩家是巨富之家,韩少清又是有名的贞烈美人,这平江府里有的是才俊公子想要与她共偕白头……韩少清眼界高,若哪天有人能打动她,将她娶了去,那这人也必是个德才兼备的谦谦公子。蕊儿便可沾了韩少清的光,自然而然地成了谦谦公子的通房,又有自家姐护着,转身便做个大妾也没甚不可能的。对一个没爹没娘的丫环,这样的日子便真是美上了天,没有更好的了。
婚姻大事,例来有女子“第二次投胎”的法,到了蕊儿这年纪,哪还有没想明白的?
“看来你倒也是个明白人。”韩大瞧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心里话了出来:“我坦白和你讲,我看上周正了!”
“什么,大爷你……”蕊儿捂了嘴,一双妙目睁得滴流圆,里面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韩大瞪了她一眼,教训道:“瞎想什么呢,你们这些女孩子就喜欢瞎想这些。我是,我觉得周正会是个不错的妹婿,你明白我在什么吗?”
“啊,大爷你怎么就瞧上他了?”对于自家的大爷的决定,蕊儿直觉得一头雾水:“这周正有什么好的,他一个流浪人……”
“秦老与我过,他看周正一身正气,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秦老头的话也能信?”蕊儿心里不忿,姐嫁给谁可是直接关系到她的,她怎么看周正都直觉得这家伙傻,可没看出哪里值得托付。对于大爷这么在意门房秦老头的话,她就更是不能理解了。那个怪老头,十句话里有九句不靠谱,不是戏文,就是念诗句,还有一句就更让人听不懂了,什么谈笑风生的。
韩大摇摇头,解释道:“你年纪,不知道秦老年轻时的事。他四十年前遭了劫匪,命悬一线,几乎丧生荒野,侥幸被我的爷爷奶奶路过所救,从此便一直跟随着我爷爷。秦老的身体不太好,仪容糟糕,脾气也差,但有一样本事,却是平江府里公认的第一,那便是相人之术。当年的秦老号称平江第一相,看人望气从未出过差错。我家那时本来只是金水镇的茶商,能发展到今日,便有秦老推举贤能的功劳。不只是我们府内,就是府尊那里,秦老也推荐了不少的人才。府尊念秦老举贤有功,便看重了我家,与了许多方便,这才有了府里后来的发展。”
“秦老头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
“二十年前,秦老便对家父过,他泄露天机太多,若是再不管住自己的嘴,恐怕登时便要丧命。自那之后,他便没再相过一人。管你当年样样红,一朝落寞了,便没人记得。当年的平江第一相,经了二十年蹉跎,哪里还有人记得?你自然也无从得知了。”韩大笑着,颇有些唏嘘,二十年前他年方十岁,但也见识过秦老的神技。看人相面,简直能看到人的骨子里,无论来人怎么伪装,只消秦老看上一眼,便可知他的根底。是奸,便是奸,是忠,便是忠,没有一人判错。到了后来,甚至连府尊老爷断案,也爱拉上他一起看看,瞧瞧原告被告,哪个是凶顽。若不是秦老感念救命之恩,不愿舍弃旧主,早就被当时的府尊老爷挖角挖去了。再往后的二十年里,秦老不再与人相面,只有遇到关乎韩家命运的事,才会偶尔上一两句,也从来没有错过……
“难道这回秦老头相中了姓周的?”蕊儿见韩大在那里忆苦思甜,许久没有话,便出言问道。
“没错。”韩大给了个肯定的答案:“秦老这回特意找上我,与我了,周正自有机缘,未来将是上上等的人物,又若是错过周正,恐怕少清此生难免孤独终老。而就我自己的观察,不以后的事,未来他能否飞黄腾达,我也不失十分在乎。只当下看来,这周正虽不上什么一等一的人物,但模样俊俏、正直憨厚,也不失为一个值得托付之人。我想若是少清能与他凑个一对,也是美事一桩。”
“啊?”这个答案未免有些惊人,把蕊儿吓得几乎不出话来。见她不话,韩大便接着道:“既然你你想一辈子陪着少清,那我便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少清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要她主动,那是全无可能。偏偏周正又是个不开窍的,你觉得周正喜欢少清么?”
“他看姐的眼神就跟掺了蜜似的,如果这都不算爱,那就没有什么叫喜欢了。”蕊儿到这个便猛的起头来:“那大爷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动周正,让他主动追求少清。你不妨就少清偶尔也会提起他来,给他些鼓励,不然我看他这辈子也没那胆量,跑到我门上来一句真心话。”韩大对周正和韩少清两个极品角色,其实也有些无奈。正常人家的婚娶,哪有这么多烦心事。
蕊儿似懂非懂,又问道:“那大爷你为什么自己不去呢?”
“其一,若是由我去,未免低了我妹子的身份。什么‘少清其实喜欢你,只是不好开口’,我是她兄长,是一家之主,这话怎么能从我的口中出来?”韩大顿了顿,又解释道:“其二,我一开口,便把话头咬死了。你年纪尚,又只是个丫环,话无需负什么责任,只管就是了。无论是对周正还是对少清,你只消让他们觉得你的话有些道理便可,不用让他们完全相信。哪怕他们把你的话当了九分假,一分真,那也无妨。其三,自上回输血过后,少清对我难免有些疏远。一家人中,唯有你可在她面前这些话。她听了最好,不听也不过是当成孩子的胡言乱语,绝不会生什么逆反之心。”
韩大是有意撮合韩少清与周正的,而蕊儿也将成为其中的添头——原本蕊儿不过是奉命行事,在她看来,周正绝算不上什么最好的选择。流浪人一个,要资产没资产,要学识没学识,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跟在自家姐身边而已。
可是此时此刻,就着金丝蜜枣的甜滋味儿,听着周正哄孩子的甜言蜜语,她的心里竟砰砰乱跳了起来,她再偷偷拿眼瞧周正,见他面如冠玉、神情温柔,一双朗星般的眸子,也正凝望着她,蕊儿不禁心想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原来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