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劻的落水好比在池塘中砸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仿佛给暮气深重的京师官场狠狠打了一针。
此前舆论普遍以为,皇帝在查处庆-那一党后,为了所谓的“稳定”和面子,是不可能大动干戈、大开杀戒的,充其量只是个别位置、个别人物的调整,不会带来全局性、根本性的震荡。
遗憾的是,林广宇低估了人性对金钱的贪婪和对自身命运的侥幸,在李莲英、小德张、奕劻、那桐等四人处均查抄出有关贿礼本后,他手中掌握的黑名单足以堪称有力且全面,他手中的愤怒之锤随时都可能落下——只要他愿意。
同样令人遗憾的是,大大小小的贪官群体也低估皇帝铁腕整顿吏治的决心。在十天最后期限过后,居然只有少数人坦白交代了问题,还不到黑名单总人数的十分之一。大部分人即便已经知晓情况不免的官场气氛,仍还试图负隅顽抗,企图蒙混过关,他们要么拒不承认问题,要么避重就轻,避实就虚,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依然幻想着,皇帝会秉着“法不责众”的心态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错了!错了相当厉害!
林广宇忍无可忍,按图索骥,开动了镇压机器。半个月以来,京师被抓获的官员不知凡几,凡是与庆-那一党有牵连的。陆续受到了盘查和询问。不但详尽了解他们行贿地方式与内容,更要调查所行贿礼地来源与构成。那些天来,四品以上被砍头的官员几乎要以百计。菜市口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午时三刻砍头的“保留节目”,每当刽子手们挥动雪亮地鬼头刀时,人群重要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只是,凡事都有从盛到衰的过程,京师的看客们从一开始的兴奋、解气、围观人群的人山人海,到后来地麻木不仁、熟视无睹之间。他们只不过短短半个月就经历了从新鲜到腻烦的全过程。
——现在杀人不是新闻,不杀人才是新闻!小民们拍手称快,官员们闻风丧胆!
《泰晤士报》观察家们惊呼:原本以为中国人中只有岑春煊是官屠,现在才发现,他和这位中国皇帝比较起来简直是异常仁慈的圣徒了。
没有人敢对皇帝的做法表示反对,也没有人敢于劝阻皇帝的行为。
他们欲言又止的矛盾心态仅仅因为皇帝的那句名言而愈发动摇:“杀官怕什么?中国天下之大,其他人才样样都缺,唯独想做官的人不缺。杀了一个张三,就有无数个张三想冒出来顶替。天下贪官这么多,不杀几个怎么震慑住后来者?”
跟皇帝讲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行地,劝解的人经不起一驳——“上天有好生之德。那被贪官们祸害的百姓谁来怀德他们?”
随着罢黜的罢黜、囚禁地囚禁、杀头的杀头,原本一直人满为患。冗员严重地京师官僚队伍居然第一次破天荒地出现了缺额,需要寻思着补足。
站在权力巅峰的感觉真好,那种享受人生的快感,那种俾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雄心壮志是再多的钱也不能买回来的,徐世昌无暇为庆-那等人惋惜,他正在享受这个过程。
执掌大权一百多年,一直视为权力聚集地的军机处裁了,一直声名远扬、却是空头虚衔的内阁真正被改造成为有作为,有地位的机关。
听听——“责任内阁”四个字,说明内阁是要负责任的,而不是随口胡,吹牛不打草稿的橡皮机关。
他站直身子,走到窗户外眺望远处天地相接处的白色,无数的感慨和思绪涌上心头。
他清清楚楚记得在乡间寒窗苦读时的辛苦,记得上京赶考因为盘缠不足而差点未能成行的尴尬,记得翰林院里竭力舞文弄墨却不得不坐冷板凳的苦涩,记得小站练兵时出谋划策的踌躇,记得开省东北、宏图大展时的韬略……一桩桩、一样样都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