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俯身看着婴儿,一滴晶莹泪珠掉落,滴女婴娇嫩脸蛋上。“姐。”英娘仿佛被火烫了般,忙伸出手去,轻柔擦去那滴泪水。
屋正中是一张厚重古朴供桌,供桌上挂着颜色庄重长布幔,几乎垂地。布幔被缓缓掀起,一个黑色人影悄没声息挪了出来,默默站英娘面前。
“我有地方安置她。”他冷静开了口。
“你是谁?”英娘下意识伸手护住婴儿,满眼警戒之色,冲着黑色人影轻斥道。她虽是名年纪不大少妇,却长自将门,会些拳脚,并非胆怕事弱女子。深夜老宅中忽然出现陌生人,并没把她吓昏过去。
朦胧烛光中,眼前这黑衣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体形矫健,眼神坚定,面目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坚毅。从他举止神态来看,很明显,他从过军。
英娘惊骇过后,敏捷抱起婴儿,低声怒问,“邓麒派你来?”卑鄙无耻邓麒,不只骗婚、负心,还对姐苦苦相逼,下流之极。
“邓家休想要回姐!”英娘心中怒火熊熊,冷笑连连,“邓麒打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无非是借着孩子,把我家姐强拘邓家,成全他两美兼得。祁家没有贪生怕死男子,也没有因循苟且、得过且过女儿,我家姐宁愿一死,宁愿亲手杀了孩子,也不会让他如愿!”
黑衣人原地站着不动,沉默不语。英娘抱紧怀中婴儿,一脸警惕看着他,半分不敢松懈。窗外风雨大作,英娘浑身紧绷,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背。
“我有地方安置她。”黑衣人声音低沉中透着自信,“我弟媳妇即将生产,孩子交给她抚养,对外只生了双胞胎。”
他身形如松,挺拨坚定,语气又非常肯定,英娘莫名对他生出好感,“你不是邓麒派来人?”
黑衣人指指供桌上祭品,“我原祁将军账下听令,做过一任先锋官。如今解甲归田,回乡务农,今夜……今夜特来祭拜将军。”
英娘神色一暗,“老爷正是盛夏时节出兵蒙古,捕鱼儿海一战,天朝失利,老爷和所属三千将士一起,皆战死。不知不觉,竟已是三年过去了。”
黑衣人双拳纂了起来,咯咯作响,呼吸也变沉重,神情痛楚不堪。英娘十分警醒,觉着他不对劲,遂抱紧婴儿,默默无语。
也是这样雷雨之夜,塞外蛮荒之地,杀声震天,血雨腥风。一个又一个兵士倒了下去,一具又一具尸体横面前……黑衣人痛苦捂起眼睛,不敢再回想。
窗外雷雨交加,室内静寂无语。
良久,黑衣人放下双手,神色如初。英娘见他好像恢复了正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黑衣人沉声道:“孩子我抱走,暂且由我弟媳抚养。”见英娘把婴儿抱死紧,声音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我家只有嫡亲两兄弟,十年前朝廷征兵,二丁抽一。我做大哥舍不得弟弟吃苦,自己从了军。如今我回了乡,和弟弟一家一计过日子,和美很。我弟弟、弟媳都是清白厚道之人,你只管放心。”
英娘听他诚挚,低头看看怀中娇嫩孩子,落下泪来。给他,舍不得;不给他,苦命姐又有谁可以托付?
晶莹泪珠从英娘清秀面庞不停滚落,英娘本是中人之姿,并没有美惊魂动魄、令人不能自持。此时此刻,烛光下她却有了圣洁意味,整个人熠熠生辉。
黑衣人默默看了她片刻,伸出手去,“把孩子给我,我会安排天衣无缝。”英娘又是不舍,又是无奈,颤抖着把孩子递了出去。
女婴离了怀,英娘若有所失,痛哭失声。黑衣人要出门时,她捧起食盒追了过去,“这些金银送你,我家姐身子娇贵,莫要让她吃苦!”
黑衣人回身笑笑,从食盒中拎起一串清钱,“暂且只用这些便可。我很回来,莫害怕,等着我。”深深望了英娘一眼,披上雨披,抱起婴儿,走进重重雨幕。
英娘扑到门口,外面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听得风声雨声。姐,可怜孩子,天大地大,你会被带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