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缨知道自己是个倒霉人。但是最近她简直倒霉透顶,有多倒霉呢?来数一数,无缘无故被陛下召回皇宫,摆了一道。然后被派来当督军,吃个饼就中了毒,送进了军营。还没来及回去,被海叶的军队给围住了。
眼下,她更是当了海叶的俘虏。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篝火熊熊,照亮这坐小庄村,村里的每个人现在都受制于海叶的军队。无论妇孺,一律不能出户,以防他们向大陈军队通风报信。违者,格杀勿论。
一盏油灯照亮了整个帐篷,灯盘里注满了透明的黄油,火心发出金黄的光芒,像是西天佛祖手中的一颗金珀手珠。静谧而安详地扑朔着,亦静亦动,亦生亦灭。窗外的飞蛾扑棱棱地飞进来,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来,郑兄弟,喝水。”李敬把一壶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口。缓了缓心神。白日里,海叶人驱逐他们搬运粮草去平城。她力气小,还是这五个人帮了她的忙。总归没吃多大的苦头。但是明天呢?一旦海叶人把他们用完了,是留是杀?
不行,得想法子逃出来。
五天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平城。海叶人不准他们进城,只在城外搭了个营地,把俘虏统统赶进去。夜晚,她走出帐篷,抬头遥望星汉灿烂。北斗七星,开阳摇光,还有各路星宿都清晰地显示在天幕上,各指一方。
平城距离襄城三千余里,但是旁边有一条窄窄的护城河。她看过地形图,这水系直达月牙河。只要想办法逃出军营,顺河游下,就可以到达襄城。
她打定了主意:走水路逃走。
当晚,她跟李敬打了个招呼,希望他们能帮自己逃走。五个人都沉默了,还是杨峥先开了口:“郑小兄弟,你可以知道万一失败了,就是死?!”
她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毙。”她还有个顾虑:她在俘虏营呆的越久,越可能被海叶人发现是个女儿身。到时候……不敢想象。
孙莽叹了一口气:“不逃,要么死,要么就被海叶人带回突厥牧草放羊,当一辈子戴镣铐的低等奴隶。我支持你逃走,宁死不为敌国人。”
她含泪感激道:“谢谢孙大哥。”
李敬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帮你这一回。是生是死,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好歹留下一封信,如果出了不测,我们也好把你的遗书寄给家人。”
她点了点头,借了点笔墨纸。开始写……但是写什么呢?父亲老迈,只有自己一个独生女。芊芊深陷宫廷,十八岁了尚未出嫁。景大哥不知道是生是死。还有君琰……想到这个人,她就想哭。想恨不能恨,想爱又不能爱。
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感:君琰,你看,你所谓的“爱护”让我落到如此地步。你让我怎么不恨你?你为什么不多为我想想……
最后,她写了这封信。万一自己有不测,托芊芊和陆海楼照顾父亲和容姨。然后,让君琰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一定要为芊芊做主。让芊芊出宫,嫁人生子。至于君琰……别无二想。所有的激情,都消耗完了。没有话说。
但是她还是留下了一句话。一旦自己遭遇不测,那么此生就无缘再见。那么“郑君琰,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到你!”
她狠狠地写了这句话。去他娘的爱情!她作死听他的话来襄城!万一客死异乡,那么就变成冤魂厉鬼,纠缠他和陈珊永世不得安宁!
写完了。她松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自己是一截燃烧完的枯木。激不起一点星火。包括眼下的处境,她居然不害怕,看惯了大风大浪,什么都麻木了。
到了晚上,俘虏营里起了火。火光只能持续半个时辰,但是对于云缨来说,足够了。她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匍匐前进。遇到荆棘围栏,忍着痛爬过去。站岗的守卫暂时被火光吸引了过去。只要妥当些,便可以爬到河边。
是夜,潮气和寒气氤氲而成的白雾锁住了这片蓊蘙寒林。远处传来声声狼嚎,草原上的各种野兽都在草地里蛰伏着,伺机扑杀猎物。
忽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好像有人走来。其中一个人操着蹩脚的汉语说:“俘虏营里少了一名奴隶!大家快去找!”
她心下大惊,趴在山坡背后不敢动。听到纷沓的脚步声走来走去。还有一个汉人男子道:“他奶奶的,给我抓到不扒了他的皮!”
还有人道:“扒了皮?不是说这些奴隶要送到突厥去当奴隶吗?!”
那汉人男子道:“那就给他灌*汤!那东西是中原人牙子用来卖闺女用的。灌下去后,连爹娘老子都认不得!让他逃!就让他认不得家!”
她此时此刻才害怕起来。只求这些人快些离开,离河只有一小段路程了。只要安全进了河,以自己的水性,不怕游不到月牙河。
但是火光忽然打在她的脸上。抬起头,一双凶恶的眼眸,仿佛饿狼一样盯着自己。接着,这个突厥人喊起来:“在这里!在这里!”
她还是被人抓住了。
当李敬带领四个属下前来“领人”的时候,这个逃跑的“郑云”正迷迷糊糊地被人关在牢里面。手脚都被戴上了重重的锁链,还有两个突厥力士,正准备用鞭子抽她。李敬立即上前去,摸出两锭银子:“孝敬大爷您的。”
总算,贿赂了这些突厥人没抽她。想想“郑云”这么瘦弱的身子。要是被打几下,说不定一命呜呼了。杨峥背起她,把她从牢里面背了出去。只是杨峥的后背刚碰到她的前胸,忽然意识到——这个郑云好像是个女人?!
不管怎么说,郑云逃跑失败,总归留下了小命。只是听看守的人说,为了以防她再次逃跑。已经被勒令灌了*汤,只怕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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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缨记得自己被人捉住了,然后带到牢里,被灌了一碗药水。苦涩的,很难喝。她喝了要吐,但是突厥人逼着她喝下去。然后,她就晕过去了。睡梦中,好像一路走到了鬼门关。脚下有一道薄薄的坎儿,冥冥中,知道那一头是阴间,这一头是阳间。
不过,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看到前方有一片白光,恍然间映出一幅会动的画。
那是一个白衣的小姑娘,她拿着铁锹,徘徊在一大片罂粟花丛中。仿佛在寻找什么。眼前红的,绿的,紫的,白的翩翩而过。破冻后的土地,生长着绒绒的春草。小姑娘停在一块大石头前。
远处,前朝的古护城河,缓慢而悠长地流淌着。河上浮着一层微褐色的雾。小姑娘收回眼光,周围空无一人。野草昏昏暗暗地在微风中摇动着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