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八年岁末,京城。
岁末之事,纷纷杂杂,借着林延潮回京官拜礼部尚书的契机,万历朝也迎来自天子登基以来,明朝政局最动荡的时刻,而这高层变幻莫测的政局又乃种种内忧外患之影射。
细说后来种种,都要从万历十八年末,一次普通的茶话而起。
茶话在于京师郊外某位公卿的家中。
茶话主人乃是勋戚,这年头大明朝的勋戚不过是富贵人家,在政坛难有什么作为,但他们却不甘寂寞,在家中畜养了不少读书人,延请不少名士山人,鼓励他们在政坛发声,针砭时弊,裁量人物,捏造飞语。
所谓飞语就是民间的政治言论。
而飞语往往就通过这样的茶话从这些山人市隐的口中流传到朝堂之上。
今日的茶话,这勋戚就延请到一位在京中‘知名’的人士。
这位人士名叫乐新炉,江西临川人士,曾于国子监就学。
乐新炉自号临川山人,所谓山人就是隐士,有才名却不肯做官宁可居住在山野之人。
不过乐新炉却不是真正的山人,他虽不做官,却奔走于相府将门,以结交了公卿,达官显贵为能事,在其中游走串联并制造舆论。
不过切莫小看了乐新炉这样人物的厉害,
当年倒冯保,就是宫里之人授意乐新炉在言官间奔走,原任顺天通判周宏禴曾上疏揭发此事,但天子却没有在意。最后冯保倒台后,反而令乐新炉名声更加响亮。
这几年乐新炉又作了三羊,八狗,十君子之说,将朝中二十一位大臣名列三羊,八狗,十君子之中,并放出话来说‘若要世道昌,去了八狗与三羊’。
这话如同在官员中公然画线,但偏偏在京中读书人,官员中很有影响力,如此言论就是飞语。
现在在茶话,乐新炉高坐主宾席次,这位在京中名动公卿的人物,虽一副谦虚谨慎的作派,但是言谈之间却皆是朝堂高层的隐秘之事,闻之令心惊胆颤。
但见一人道:“近来朝堂上的事着实令寒心,宋归德主持吏部请求邹元标补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同时另请求让天子授予之前因争国本事里被贬的刘志选,孙如法复官。”
“但宋归德这一请求,却被天子重责。天子回复之中,大有朝廷里人才如此之多,为何只有邹元标可用之意。兵部尚书石东明替宋归德说话,竟也被天子下旨训斥。”
说到这里,众人都大有为邹元标鸣不平的意思。
乐新炉所提的十君子之首正是邹元标。
宋纁从于时论,提拔邹元标为文选司员外郎,当然被乐新炉所支持。最后宋纁此举却被天子下旨申斥,不过乐新炉他们这其中是申时行在背后搞鬼。
谁都知道,当年邹元标弹劾礼部尚书徐学谟,影射徐学谟与申时行间的姻亲关系,导致对方被罢官。申时行在位肯定是不愿邹元标到吏部任官。
众人都看向了这一次茶话的核心人物乐新炉。
乐新炉五十许人,两道浓眉令人见之即印象深刻。
但见他道:“当年邹公为谏张太岳夺情而被打断了一条腿,而天子清算张太岳时又是邹公出面拖着这条断腿为张太岳仗义直言,似邹公如此风度超绝的大臣朝廷却不能用,着实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众人都是点点头。
但见乐新炉道:“作梗之人,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就如同祸国殃民的奸臣,我等是骂也骂不死的。我等如此为之,是为了让这些奸臣心惊胆颤,也是让君子的直节得以伸张。”
“其实我也知道我人微言轻,但乐某一介百姓,不求官,不求仕途,更不用看谁的脸色,我为邹公如此直节君子发声,更从来不怕得罪谁,哪怕丢了性命。”
众人纷纷道:“说得好。这才是我等君子所为。”
“我就不信,那些人所作所为,真有不畏清议的?”
“我们清议不仅要维护邹公,还要将三羊八犬这等害群之马清出朝堂去。”
面对下面一个个跃跃欲试的目光,乐新炉点点头道:“诸位有识之士还请放心,这些话一定会让宋太宰听到,他知道何为人心之所向?”
茶话结束后。
乐新炉从府邸出来,然后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名官员,这名官员名叫罗大紘。罗大紘是万历十四年的进士,现任礼科给事中。
罗大紘,邹元标,以及前任兵部尚书曾同亨三人同是江西吉水人。
而乐新炉因为这层关系,游走于三人幕下,并影响着朝中政局。
乐新炉坐上马车后,罗大紘即道:“近来你行事可要低调一些,不要惹祸上身。”
乐新炉哈哈一笑道:“当年冯保都没有奈何了我,又何况现在,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