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申时行的计划,他下面的日子是一面上辞疏,一面在内阁里站好最后一班岗等着荣归故里。
但没料到大家都看到申时行要退了,所以原本看他不爽的言官,陆续弹劾他来刷声望。
所以申时行这一段日子是怎么过的,被言官弹劾后,他回到府上上疏辞职然后不到阁办事作为避嫌。天子不允后,申时行又回阁担任首辅,但还没回阁两日,申时行又被言官弹劾再度上疏辞职,继续回府等待圣命。
林延潮知道这样的滋味,一旦知道你要远离权力中心,众人对你态度也就不一样了。
前两次还好,但三次四次等,申时行过了一段日子再度回到内阁后,绝对会发现无论是许国,王锡爵,还是王家屏都不那么买你的账了。
下面的人不再对你唯唯诺诺,开始阳奉阴违了。
这也就是官场上所谓的欺老不欺少吧。
林延潮抵申府时,依旧是管家申九前来迎接。
“大宗伯来了啊!”
“是啊,今日方退衙。”
申九感叹道:“大宗伯真是有心了,自老爷上辞疏后,府上渐渐少了人来往,不是我在背后说了坏话,这官场上倒真是有世态炎凉的一套,还是大宗伯你有心啊。”
林延潮道:“诶,切莫这么说,我看是大家是怕相爷为难吧。”
申九闻言摇了摇头。
片刻后来人禀告说让林延潮与申时行一起用饭。
申时行招待林延潮的乃是家宴,除了申时行,还有他的长子申用懋,女婿李鸿,司经局洗马朱国祚,加上林延潮一共五人,至于女眷在另一桌吃饭。
林延潮到时,众人已是开宴,申时行吩咐人给林延潮加了筷子,然后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林延潮早不是第一次赴申时行的家宴,也不那么拘束,就坐在申时行身旁。
这时候李鸿笑着道:“部堂大人,今日来得正巧,今日我听说你的那个弟子,现任苏州推官的袁可立,很是风节凛然啊。”
林延潮看了李鸿一眼,心底却想还真当你岳父能一辈子在首辅位上不成?敢如此口气与我说话。
面上林延潮却道:“恩师,此事学生很是惶恐。”
申时行倒是将桌上一碗冰糖银耳羹推到了林延潮面前,然后对李鸿道:“此事宗海已是向老夫禀告过了。你不必再言。”
说到这里,申时行捏须道:“江南四郡民风民俗与他郡不同,为大僚更难,这为小官更难袁可立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倒是能刚直不阿,老夫反对他甚是欣赏,宗海,此子非池中之物啊。”
申用懋也是道:“是啊,爹爹是一品宰相,当今首辅,怎会与一介推官计较,只是宗海兄,我是担心有人借此来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啊。”
林延潮道:“此事我会处理。”
有林延潮这一句话,众人当即不再说了。
饭后,林延潮到申时行书房说话。
但见申时行对林延潮道:“应天巡抚李涞将石昆玉下狱之事,将来必会挑起老夫政敌的弹劾。”
林延潮道:“恩师放心,学生必然尽早替恩师解决此事。”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你切莫作什么!”
“恩师,学生不明白。”
申时行道:“老夫此举正好顺势就去。”
林延潮讶异,官员哪个不求荣归故里,哪里有求弹劾而去的。
申时行叹道:“你道老夫为何不要名声了?只是老夫效仿王翦,萧何之举,虽说是无奈,但这才是保得一身荣辱,子孙太平之道。”
王翦在伐楚前,曾拼命地向秦王讨要钱财令人不齿。
而萧何为宰相时,收受钱财以自污。
林延潮愤慨道:“恩师在朝辅政十余年战战兢兢,为何临去时……朝廷待恩师何其薄也,学生实在不能明白。”
申时行无奈地笑了笑道:“圣上那句‘宫府一体’,就是要推老夫下水了。老夫若不明白这意思,也就白当了这么多年君臣了。”
“只是此事李鸿他们不懂,老夫也不愿与他们解释,唯有你可以分说。老夫退去后,将来他们唯有托你照看了。”
林延潮道:“恩师放心,学生一定办到。”
申时行点点头道:“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是你保下来的吧。”
林延潮不由佩服,申时行这些日子都不在内阁,但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是,恩师,他来托学生帮忙。学生也没请教恩师,就擅自作主……”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帮得好,你救了一个胡汝宁,却胜过帮了十人。你懂老夫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