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下震山东,
三尾鲥鱼惊河督。
河南官场上,流传着林延潮威震河督之事。
当天在兖州驿站之事,林延潮用长江鲥鱼,来打黄河鲤鱼的脸,传得山东官场人尽皆知。
不过话说回来,林延潮要自筹钱粮修建百里缕堤之事,也经过这件事传扬出去。
在这点上河南与山东官员观点倒是很一致,他们认为林延潮这是吹牛皮。若林延潮不要河道衙门一两银子,都能修建百里长堤,下一步是不是该表演撒豆成兵了?
不过河道总督李子华却是很认真的人,将林延潮修建百里缕堤之事给工部都水司备案,并行文河南,山东二省沿黄河各府知晓。
这事算是弄得两省官场周之,现在官员们就算不知道,也得知道了。
此举无形将林延潮架到了台面上。
有的人敬佩林延潮的勇气,给他献计,用泥沙筑堤,待至冬天往上面泼水,待水结冰,立即可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大堤。
此天才的构想,来源于当时流行的杨家将演义话本。
昔日河道总督,现任刑部尚书潘季驯也被惊动。
潘季驯给林延潮写了一封书信,全信两千余字,但合起来两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瞎扯’。
潘季驯昔日为河道总督时,修了五百六十余里土堤,十几里石堤,用夫役八千人,用银五十六万两,为朝廷节余二十四万两河工银,此政绩堪称天下第一能臣。
当时连张居正都要写信拍潘季驯的马屁,百年大计皆仰赖公之英断,公之功不在禹下。
要知道张居正与潘季驯当初是政见不合,曾指使人将潘季驯一撸回家,但潘季驯修堤成功后,张居正只能把脸伸出来让潘季驯打。
当然潘季驯也很不厚道的,把这件事整天挂在口边,弄得官场上人尽皆知,落张居正的面子,显得有点小肚鸡肠。但清算张居正时,也是潘季驯站出来,在人人自危时,挺身而出给张居正说了公道话。
言归正传,潘季驯在给林延潮信里列举,自己当年修堤,是平均一千两修一里堤,林延潮要修百里堤坝,最少要十万两,这钱从哪里来?而且缕堤逼河而建,汛期一起,很容易损毁。
所以缕堤基本是要一年一修,但这每年岁修费谁出?你归德府穷成这样了,这钱是从何而来?
林延潮居然有这等勇气,敢在官场上夸下海口,也不怕闪了舌头,信不信老夫给你两耳刮子。
虽说潘季驯写信把林延潮骂了一顿,但人家资历在那边,你得服啊!
潘季驯两度为河道总督时,几百万两银子经手,却一文不取,被张居正罢官回老家时,还要向人借盘缠。
黄越说起,当初他随同潘季驯治黄河时,亲眼见得他老人家是‘轺车所至,更数千里,日与役夫杂处畚锸苇萧间,沐风雨,裹风露。’
堂堂二品大员,做事竟躬亲到这个地步,天下第一能臣,人家是当之无愧。
史家称万历朝前十五年为‘万历中兴’是有道理的。因为万历朝前十五年,有张居正的‘以天下为己任’,有潘季驯的‘事功’,托住了大明日浅下坠的国势。
眼下之所以能国泰民安,不得不说是他们的功劳。
所以尽管潘季驯写信来骂,出于对他老人家的尊敬,林延潮就不写信骂回去了(吵架吵不过),来了个‘留中’(当你放屁)。
林延潮将潘季驯的信丢到了一边,来到窗边,窗外春雷阵阵,这惊蛰就要到了,马上就是万物之时。
连潘季驯都惊动了,林延潮知道天下舆论纷纷,此刻都指向了自己。这一次若是真修不成这百里缕堤,以后自己这张脸估计就要被人打肿了。
可是脸打肿不打肿此事,从来也不放在林延潮之心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方才是事功之所在,”林延潮望着春雨自言自语道,“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万历十一年的一月已是过去,现在到了二月,下了好几场春雨,雨水如膏滋润田土。
这正是万物生长,百姓兴作的好时候。
身为代理知府,眼下摆在林延潮面前两件事。
一是兴河工,二是劝课农桑。
劝课农桑为地方官员政务第一事,对于一个农耕文明,劝农之事有多么重要自是不用多提。
甚至连天子也要每年一次‘种田(耕籍礼)’。
为了劝课农桑,林延潮也沿用了地方官员故智,那就是缓理征徭词讼,设立三个月的免讼期。
林延潮发布自己暂为一府太守的第一条政令——劝农书。
这劝农书,既是法令也是教化,地方官常作一劝农书,以教谕约束百姓。
诗经里有云,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