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光跪下后,一下子将事情捅破了。
顾师爷原想要挟马光,让他稍后在开封,归德两府官员齐至下,反水对付林延潮。但没料到马光,自己招了,还将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如此等于将他们阴谋给捅了出来。
林延潮目光从几个人脸上转过,从他们的神情上猜了个七八分,但这时他反是先看看三人动静才是。
李子华神色不变,仍坐着喝茶。
顾师爷目光一厉,随即收敛。
而马光则是瑟瑟发抖,一副汗出如浆的样子。马光的官袍早已是湿了,脸色苍白,看来是在林延潮来前吃过苦头了。
八成是李子华拿到马光把柄,以此来要挟,但马光犹豫之下,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那就是自己背锅!
这个选择不能说是聪明的,但夹着两个自己都得罪不起的人之间,立即有了决定往往是最好的。
这时候林延潮有两等选择,一是袒护马光,在李子华面前替马光说话,还有一等是……
而林延潮瞬间有了决定,但见他眉头一竖,厉声道:“什么?马知州,本官去年起就三令五申,要你加固黄陵岗险堤,你是如何听命办事的?”
马光叩头如捣蒜地道:“下官有罪!”
林延潮拍案佯怒道:“马光,你还知道弘治二年的事吗?当时黄陵岗大堤北决,河淹运道,漕粮不能北抵,京师震动,连天子也无法安枕。这样的事,若再有一次,谁来当此责任,谁又能担当得起?”
“这一次本官非严惩不贷才是。”
马光颤栗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延潮用眼角看了一旁李子华的神色。
但见李子华接过话来道:“诶,林司马不要过责下属嘛,这大堤确实有不周之处,但今年入春以来连连暴雨,以至无力修堤,也是不争之事实。”
顾师爷也是笑着道:“东翁,这一段堤是马知州所辖,堤出了问题,马知州确实是难辞其咎。但作为马知州的上官,林司马还未看堤,这堤是不是出了问题,确实也不好说。马知州你着急承认,将林司马置于何地呢?”
李子华平和地道:“话不是这么说,林司马不想修好这堤吗?但这归德府治下有好几百里长堤,哪里有一一顾及到的,疏忽也是难免的。所幸我们发现的早,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林延潮一句话不说,看着李子华与顾师爷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换了平常时,他早就被顾师爷这番话,引得大怒。
但在官场上久了,明里暗里见的刀子多了,修养也提高了少许,林延潮冷笑道:“制台切莫如此,有赏当赏,有罪当罚,本官最厌恶私情包庇之事,朝堂风气正是因为如此而败坏。此事不必制台出面,我将此事上报藩司,藩司不能裁定,我就上报抚院,抚院不能裁定,我就上报部里,部里不能裁定,我当上奏天子!”
林延潮这一番话,马光当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替林延潮挡枪,就是希望林延潮能替他求情,免过一劫。没料到,林延潮反而这是要制自己于死地。
我马光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林延潮这一番话,将李子华肚子里的话尽数都堵了回去。
李子华的脸色终于稍稍有些铁青了。
顾师爷见此,出面解围道:“制台大人今日视察黄陵岗河堤,也是顺手为之。本待情况明了后,再与府里州里详究。但眼下马知州为何着急认罪,此为一不解?而林司马又为何着急给马知州定罪呢?此为二不解。”
林延潮将袖袍一拂道:“有什么一不解,二不解的。朝廷治河,当层层问责,人人追究!”
一句层层问责,人人追究!掷地有声,将雨棚里的众官员都敲得一醒。
林延潮目光环视左右,众官员都垂下头来。
林延潮正色道:“河堤有失,是河工的责任,再往上追究是考城知县的责任,若往上是睢州知州责任。再往上是林某的责任,若林某再往上,这又是谁的责任呢?”
李子华怫然,怒瞪了顾师爷一眼,你明知林延潮连马玉都敢杀,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后台又极硬的官员,怎么会吃你这一套。
顾师爷被林延潮数落的面红耳赤,但他有不敢反驳,他今日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口若悬河,言之滔滔。
自己这点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在林延潮面前,犹如积雪为旭日一晒,顿时融化。
李子华青着脸道:“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一句话今年伏秋大汛,河堤安然无恙,大家都安然无恙。若河堤有什么闪失,本官就提着下面一溜的官员,一并囚车入京,向天子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