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夫的自称降到老朽,桂大夫对唐鹰这个小儿已经给够了足够的尊重与客气,并没有因为他是个青楼小厮而看轻。学问面前无老幼,桂大夫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对于有知者,就是应该保持足够尊重,不要因为对方的年纪或是身份就自持身份拿侨。
倒是陈皮咋咋呼呼的:“师傅问你是看得起来,你不过是个窑子里跑堂的,还有资格矜持?”
大宝心里不悦,道:“跑堂的比你这个药铺学徒可要强多了。消毒你懂吗?插竹管供人呼吸救命你会吗?我家小郎君就会!”
陈皮瞪眼:“你!”
桂大夫喝道:“闭嘴!哪来那许多废话!平时干活没见你用功,尽会偷奸耍滑。回头给我切十斤百合片,每片都要像蝉翼那么薄!”
陈皮的眼睛瞪得更大,委曲着嚅嚅的道:“师傅……”
桂大夫却不理他,温和的向唐鹰笑道:“老朽姓桂,名海川,字长吉,小郎君如何称呼?”
唐鹰道:“小子姓唐,单字鹰,无字,父母给的小名叫做平安。”
“那我唤你平安可好?”
古人取名,名字是长辈给的,小名一般是父母叫唤用,成年后取字。称呼时不会连名带姓的叫,古时候那认为是一种侮辱,一般都称其字,亲近者呼其小名。桂海川这样问询,已经显现出对唐鹰的轻近之意。
唐鹰对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不太明白,直爽的道:“叫我平安,小药罐子都行,桂大夫请随意。”
他这种直爽且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得桂海川的喜爱,呵呵直笑的道:“平安就好,平平安安如我这等大夫之愿,人人都平平安安的,没事最好少来我坐堂的药铺。”
“那你的药还怎么卖?”唐鹰口花花的调笑道。
桂海川肃容展眉,抱拳对着天空拱了拱手:“吾愿天下无药!若是无病无痛,药卖不出去也罢。”
无药便是无病。没有人患病,也就没有了药这种东西。
悲怀天下苍生的温和包容气息扑面而来,唐鹰不由得肃容生敬,恭声道:“桂大夫好胸怀!小子给您敬礼了。”
说罢,学着大宝平时的模样,认认真真的对桂海川躬身一礼。
唐鹰这一礼做得诚心诚真,连平时喜笑不羁的嘴脸都仔细收拾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桂海川对这个青楼小子更加喜欢,连忙伸手来扶,倒把自己带来的学徒陈皮冷落在一边。
陈皮心有不满,用妒忌的眼光悄悄打量着唐鹰,脸上的神色里忌恨中又带点不屑。
没人搭理他,现在连大宝都有点瞧不起他了,逐把眼光转过一边,看唐鹰和桂大夫寒暄完了,正在把布条撕成更小的条状,先用黄连水浸泡一阵,再取出来用淡盐水洗绦,最后只蘸淡盐水,将之搭在暴露在空气的竹管顶端。
“此举又有何妙用?”桂大夫问道,口气因与唐鹰的亲近少了几分拘束。
唐鹰一边往上搭布条,一边解释:“有两个目的,一是起消毒过滤作用。空气中有灰尘和毒素,竹管口搭上这样的湿布条,能把灰尘和毒素都过滤掉,防止直接被吸进去伤到身体内部。”
见桂海川点头表示明白了,唐鹰又道:“平时吸气,是通过鼻子,会被提前湿润。眼下用这根竹管规代,搭上湿布条可以代替鼻子来湿润空气,病人就会舒服很多。空气太干而被吸入,久了会导致其它的问题。先前不用是因为他窒息太久需要大量空气,现在稳定下来了就要做好防护措施。”
如此外科手段,桂海川这个老中医半点都不懂,倒是因为行医经验丰富,唐鹰一解释他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由得大叹这其中的巧妙,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直是点。同时心里又极喜欢这少年不厌烦的给自己讲述师门之秘,对他的亲近之心更甚。忍不住就道:“制衣的麻布织得太密,像是这般搭上去实在是会阻碍呼吸。如果是寻了那巧手的纺织娘,织出经纬稀疏的麻布,用它来蘸取药液不是更好?”
果然是妙心巧思!古人半点都小瞧不得,只这么旁观,桂海川就想到了这个。进一步延伸下去,他的提议正是后来的药用纱布!
唐鹰便手上不停的笑道:“如果能有这种布料,最适合裹伤,可要比寻常布料好得太多。别说是药堂用得上,家里备些平时用来处理小伤小口也需要。要是能制出来,桂老夫当是救人千万,史书会您留下重重的一笔!别的不说,光是那沙场中的将士就会对您感激无限。这样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可是救命的好物件。”
桂海川听得心里一阵火热,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意中一提的事经唐鹰一解说后竟是这样的伟大。他心系病患是真,古人一向重名也是真,像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也免俗不了的喜名声。当下不由得心情澎湃,真想立即动身去请了纺织娘来试制,亲手制做出那划时代的药用布料来。
纱布这时候桂海川心里只具有一个初初的模型,正急不可待要与唐鹰细说,孙远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