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烧成一片废墟的胡家大宅中,赵世彦红了眼睛,泪水盈眶。他只能微微仰着脸,努力地吸着气,才能遏制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两个月前,他跟元辰陪着世子来到双溪镇胡家祖宅,虽然一路匪患连连,不时就看到流离失所的百姓,让他们三人生出许多感慨来,特别是世子,很是忧民忧国……但到了双溪镇,看到这里的如画山水,恬静田园,三个人就把路上的所见所闻暂时抛诸脑后了,特别是世子和他,对这一片青山秀水颇为心怡,甚至他还曾跟元辰开玩笑,要划几亩地出来,建一个竹林茅舍,做一个归隐田园的散淡闲人……
不过月余,他们只是进了一趟山,再出来,世事变幻,京城失陷,他匆匆离开双溪镇……却没想到,这一去,却是永诀!
世子在山中失踪,生死不知;元辰却死在匪祸之中。
他多方联络,从双溪镇出去的胡家人口中,得到的确切消息是大公子突然染风寒,滞留在胡家祖宅。而,眼前这一片处处焦黑的废墟,就是胡家祖宅——胡家留守之人,没有一人逃脱。这是他通过特殊渠道得到的确切消息。
“右亭,且莫悲伤,你大病初愈,身体可禁不起大悲。”一身蓝衣的裴旸上前一步,抬手扶在赵世彦的肩头宽慰道。
赵世彦仰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要将那盈眶的泪水压下去。想要笑,想要做出一个无妨的表情,却因为脸颊上的肌肉颤抖的厉害而未能做到,终于,一颗泪珠还是夺眶而出,扑簌簌跌落下来。赵世彦连忙扭转脸,抬手飞快地抹了去。
“……我无妨,表哥不用担心!”好一会儿,赵世彦才说出这么一句来,却明显带着哽噎之意。
裴旸暗暗叹息一声,收回手,负手而立。目光看着一大片废墟,也难免胸口堵得发疼。
虽说,他跟元辰不如世彦的姑表亲近,但说起来,元辰的祖母也是他祖父的嫡亲妹妹,他跟元辰也是表兄弟。虽说他比元辰、世彦年长两岁,却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加上彼此有亲,往来亲密,他们几个自小也能玩到一处,感情自然不薄。直到后来,景王就藩,选了元辰和世彦为世子伴读,一起去了睢宁,他们几个才暂时分开。不到三年,父亲升任睢宁知府,他又随父亲去了睢宁任上,再次跟胡元辰、赵世彦聚到一起。只不过,他的年纪长了两岁,跟那两个小的有些玩不到一处了。
论感情,他是不及始终在一处的元辰和世彦,却也非平常表亲可比。元辰遭遇不幸,他心里也难受,更何况,看到这一片赤地焦土,还有地砖上隐隐的暗褐色血迹,他难免会想起失陷的京城,想起陷在京城里的亲人宗族,那伤痛悲哀充斥心扉,却每每被他压制下去,不肯流露于人前罢了。
“右亭,咱们还是去村子里寻一个人问问,元辰葬在何处……那等情形之下,怕是不能周全!”裴旸缓缓说道。
匪祸肆虐,一下子死了许多人,村子里的人能给收个尸入土为安也就不错了,怕是连口薄板棺材也没有……他们既然到了此处,其他的做不了,替元辰理一理后事,还是能做到的。
赵世彦默然点点头,道:“可曾找到什么……”
一句话未落,就听得那边一个尖利的童音响起:“你们这些坏蛋!打死你们!”
声音未落,一个不明之物带着风声飞来,裴旸身形一动,手中长剑带鞘一扫,想将那飞来之物扫开——却听噗的一声,那东西却没有如预想一般扫开,而是碎裂开来,扬起一片烟尘!
“闭气!”裴旸大喝一声,手臂伸出去揽住赵世彦一个急转,避开四散的烟尘。
“你们都是坏蛋,你们又来杀人放火吗?”那童声尖利地喝骂着,一个瘦瘦的十来岁的孩子在断壁残垣外一闪,就飞也似地跑开了。
几个正往后院搜寻的护卫急急赶过来,分作两处,两个人转回到裴旸、赵世彦身边护卫,另外两个则飞奔着往外去追赶那个孩子。
裴旸瞥了那飞跑而去的瘦小身影皱紧了眉头,赵世彦给惊了一下,稳住心神,扯了扯裴旸的衣袖,道:“不过是个孩子,莫要计较了!”
裴旸横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也未免太心善了!”
语气不太好,但赵世彦知道,裴旸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扬声吩咐刚赶回来的两名护卫:“罢了,将他们唤回来吧!”
“是!”两名护卫答应着正欲离开,却被裴旸止住。
“且慢!”
“表哥?”
裴旸抬手止住想说什么的赵世彦,面容冷峻地吩咐:“去,跟着那孩子,看她去了哪里……若是无人,再将其带回来!”
两名护卫答应着去了。
裴旸这才回头解释道:“你莫要担心,我并非想怎么那孩子……我们总要找人问问元辰的归处吧?”
赵世彦盯着裴旸的眼睛看了看,这才点头应下。
他这个大表哥自小喜爱舞枪弄棒,出身世家,偏偏游侠仗义,练了一身好功夫,乃是立志马上觅封侯的人物。虽说脾气火爆了些,性子冷硬了些,却并非心肠狠毒之人,而且一贯最重信义,相信他答应下的事情,不会反悔!
裴旸被他这一眼看的无奈,失笑着摇摇头,拍了赵世彦一巴掌道:“你小子,还信不过我啊!”
“怎么会……”赵世彦讪讪地应着。
裴旸却并不往心里去,揽住他的肩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里多危墙,不是咱们久待的地儿,走,且去外头等着!”
他们之所以走进废墟之中,不过是一时感伤一时难以自已,下意识地走进来凭吊,赵世彦也知道,胡家大宅整个都毁成这般模样,胡元辰势必不能侥幸。是以,并不坚持,顺着裴旸的意思转身走出了胡家废墟。
那边吴小桐高喊几声,目的就是给老苍头提个醒,带着胡元辰避一避。喊完目的达到,自然飞奔而去,逃命去也。
可是,她太过高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速度,也太过低估了几名护卫的能力,她已经尽最大努力奔跑了,跑的自己的心脏似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却仍旧没能逃脱几个侍卫的追逐。她还不敢往自家跑,跑了一段发现甩不脱追兵,不得已往回绕,往河水那边跑去……或者,她能够跳到河里,凭借自己的优秀的水性逃脱。
很可惜,她没能跳到河里去,见她转头往镇子外头跑,几个追上来的侍卫不再跟她兜圈子,紧跟几步,就将她捉住,都不用第二个人,一个人上来,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拿著她的脖颈子,就让她动弹不得了。
“哎哟,哎哟,脖子要断了,杀人啦……”吴小桐既然落到了人家手里,索性泼皮到底,一声声痛呼着,挣扎起来。
“老实些!不然,小心你的小细脖子!”抓住她的大汉很是不耐烦,微微喘息着呵斥。
吴小桐感到他卡在脖子后的手微微用了用力,脖子就是一紧,一阵疼痛,连忙讨饶:“哎,我不跑了,我再不跑了,放开我吧!”
“你小子!”那汉子抬手一巴掌拍在吴小桐的后脑勺上,笑骂道,“你这会儿知道服软了,刚才不是很横啊?你小子别在我眼前头耍花招,跟我回去见公子去,怎么处置你,可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