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记得,那一年他还是一条小烛龙,或许是烛龙里面的异端,因为他只是一条还没有蛇大的小烛龙。
纵使他只有一条蛇的大小,但是其他动物看到他还是会跑的很快,就连灵兽和凶兽也不会和他搭话。
慕秋觉得,自己很孤单,估计一辈子都要这么孤孤单单下去,没人愿意理自己,而他们的一辈子,很长,很长……
那天慕秋盘在树枝上晒太阳,火红色的双层鳞片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宝石一样的火彩。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捏住了他的脑袋,然后另一手捏住了他的七寸。
烛龙其实并不是龙,因为他们没有爪子,而是一种拥有开天壁地能力的大蛇。
慕秋体型很小,被捏住了脑袋,獠牙也咬不下来,七寸还被捏着,感觉那人稍一用力,自己就会死了。
那时候慕秋是第一次遇见那个人,他以前也看到过人,人们见到他总会惊恐的大叫,或者贪婪的注目。
而这个年轻人看着自己,却没有任何反应,淡漠的眼神里只是略带一些好奇而已。
慕秋觉得很丢面子,第一次恳求一个人放了自己。
那个人住在山后的村子里,慕秋从来没见过他,因为他们的村子被群山包围着,一般人根本走不进去,群山就像一层天然的屏障,隔离了世间的两面,年轻人则生活在一种隔绝人烟的环境中。
年轻人答应放了他,但是有一个条件,他曾经在典籍上看过,烛龙事创/世之神,眼睛有主/宰阴阳,支配日月的能力,他想要亲眼见识一次。
慕秋觉得这太简单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这么伟大,因为这对于烛龙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慕秋眨了一下眼睛,阳光灿烂的晌午突然开始变化了,日月更替,月亮代替了太阳挂在高空之上,刚刚还是一片灿烂的日头,现在已经变成了幽幽的月光。
慕秋看着年轻人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瞠目,顿时更加自豪了,扭动着自己带着钩刺的小尾巴,炫耀的用一双红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年轻人第一次笑了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低沉的嗓音说:“你的尾巴,你的眼睛,真漂亮。”
慕秋感觉到有点害臊,但是嘴里却说:“那当然了,因为我是烛龙嘛,虽然现在还小了点,但是总会长大的。”
自从那之后,年轻人每天中午都会过来,他会带他们部族的食物过来,用这些食物喂给慕秋,慕秋也吃得津津有味。
慕秋会和年轻人一起,爬到大树之上,他们躺在树枝上一起午睡,年轻人还指着远处的高山,说:“那里是我的家。”
慕秋有些羡慕,很想去看看,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意思,烛龙已经处于灭绝的状态,一部分是因为人的捕杀,另外一部分也是因为烛龙脾气暴虐,根本不会养自己的孩子,慕秋从蛋里钻出来就是自己一个人,彻头彻尾一个人,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年轻人问慕秋叫什么名字,慕秋回答不上来,说自己叫“烛龙”。
年轻人看着他火红色的眼睛,笑着说:“这是种群的名字,不是你的名字。”
慕秋感觉又害臊了,因为他根本没名字。
年轻人说:“现在是暮秋,叫你暮秋可以吗?”
慕秋当时感觉很高兴,因为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种群的名字。
慕秋问年轻人叫什么。
年轻人说了两二字,“无庸。”
慕秋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觉得还挺好听的。
后来两个人就天天见面,慕秋感觉自己已经差不多是家养的了,他竟然懒得去捕食,急等着无庸每天中午来投喂自己,这种懒散的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一想到无庸那张冷漠没有表情的脸,慕秋就会觉得很有意思。
那天无庸也同样来了,给慕秋带来了好吃的午饭,这些都是无庸自己亲手做的,慕秋吃了一顿美美的午饭,就开始犯困了,盘在树枝上睡觉。
这个时候远处却炸起一片烟花,年轻人站在树枝上,看着那片烟花,很快就从树上下来,往山里走回去了,那是部族召集人手的信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秋睡着了,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比每一次午睡都要久,后来他醒过来了,并不是自然的醒过来,而是感觉到了莫大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的尾巴被生硬的拉扯着,一股巨大的力气让他痛彻心扉,随着“咔嚓!”一声,慕秋发出一阵大吼声,猛地醒了过来,他满头都是汗,感觉身体在不断抽/搐,尾巴的地方疼得要死,而且不听使唤,根本动不了了。
慕秋迷茫的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尾巴,竟然血粼粼的断在地上,他身上全是锁链,捆绑的非常严实,身体上还夹着捕兽钳,尾巴断裂了,被砍断了,旁边还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刀。
慕秋疼的倒在地上,根本挣扎不了,一堆人围着他,慕秋感觉到害怕,非常害怕,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而那些人,穿着和无庸相同的衣服。
那些人把他的嘴巴用嚼子罩起来,让他不能说话,不能咬人,慕秋在地上翻滚着,每一下都能感觉到兽钳的利刃刮蹭着自己的鳞片。
那些人过来按住他,用刀子剔下他的鳞片,慕秋疼的不断抽/搐,烛龙的双层鳞片很快被剔下了一层,那些人还要再剔下他第二层鳞片。
慕秋疼的眼前发花,血泪顺着眼睛流了下来,这个时候那些人露出贪婪的笑容,指着他的眼睛,和无庸说了一句相同的话,“他的眼睛真漂亮”。
真漂亮……
那些人用刀子,挖下了他的右眼。
慕秋的眼睛被生生抠了下来,他看到那血粼粼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红散发着光芒,那些人感叹着,真是漂亮,而自己,只剩下这一只眼睛了,很快的,另外一只眼睛也会被抠下来。
慕秋像要死了一样,他已经放弃抵抗了,瘫在地上,血淋淋的眼眶不断的涌着血。
慕秋觉得好难过,难过的要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阵骚/乱,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
无庸看到信号之后立刻往回走,很快就到了寨子里,有人将他带走,说是有事情要谈,但是他进了屋子等待,一直等了好久,都没有人见他,这个时候无庸听到了一声巨大的龙吼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中计了。
无庸第一次天见到慕秋的时候,做了一件让他后悔一辈子的措施,这也是无庸后来才知道的。
他不应该让慕秋给他演示支配阴阳的能力,日月交替,让族人产生了戒备,后来无庸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一种至阳之气。
血月族本身就崇拜烛龙,这让敏锐的族人发现了无庸的不同之处。
他们在无庸带出去的饭菜上加入了药粉,慕秋吃了立刻昏昏欲睡,这个时候再把无庸支走,他们就能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一条烛龙。
在血月族的禁术之中,有一种机关匣子,就必须用烛龙的鳞片才能做成。
无庸听到那声龙吼声,突然意识到了,冲着吼声冲了过去,他冲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条奄奄一息的烛龙。
慕秋倒在地上,身上都是锁链,兽钳□□他的肉里,他的眼睛被族人托在手里,尾巴被砍了下来,血粼粼的挂在墙壁上,地上全是血……
慕秋漂亮的眼睛,和漂亮的尾巴上全是血!
他眼眶里也都是血,奄奄一息的闭着眼睛,流着血泪。
无庸冲进来,族人还处于兴奋的状态,说:“无庸,做得好,这回多亏了你!这可是我们族里第一次成功捕捉烛龙,以往都是伤亡惨重也没有捕捉到。无庸,等机关匣子做好,你功不可没,竞争下一任族长非你莫属了。”
慕秋听到“无庸”两个字的时候,是欣喜的,他以为有人会来救自己了,但是他在朦胧中,却听到了让他震惊的事情。
什么叫多亏了他?
什么叫功不可没?
慕秋猛地张开眼睛,一双眼眶里全是血,左眼散发着火红的光芒,像燃烧的烈火一样,随时要喷涌火焰,右眼空洞/洞的,眼眶上全是血肉,愤怒的注视着那个年轻人。
慕秋嗓子里发出低沉的怒吼声,“啪嚓”一声,嚼子一下崩裂了,飞溅出去,同时发出剧烈的吼声:“骗子!你是骗子!!”
慕秋大吼着,四周都在震动,众人惊慌失措,大喊着:“勒住他,别让他逃跑了!”
下一刻就听到“啪!噼啪!啪嚓!”的声音,锁链全都绷碎了,飞旋出去,将人打飞,慕秋突然昂起头来,猛地一摔,扎在他身上的兽钳也被甩了出去,带飞一大片鳞片,整片血肉被撕扯了下来,他身上顿时模糊一片。
慕秋昂着头,嘶吼着,泪如雨下,猛地一甩断掉的尾巴,仿佛突然坍塌了,慕秋“嘭!!!”的一声巨响,直接腾云直上,盘旋在高空中,冲着下面大吼:“你是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慕秋太激动了,他的血从高空坠落下来,好像下雨一样,不断的怒吼着,整个寨子都能听到慕秋的大吼声。
一声声的,你是骗子……
烛龙腾空而起,猛地撞向四周的高山,无庸从废墟中爬出来,已经伤痕累累了,他追出去,大喊了一声:“暮秋!”
然而那条烛龙似乎听不到,一下撞裂了高山,海水倒灌下来,将低洼的寨子全都淹没,这时候天上又降下了瓢泼大雨,好像他在哭一样。
雨水整整下了一个月,再加上海水倒灌,族人用了很多办法拯救寨子,但是都无能为力,他们进入了禁地,动用了禁术,但是那些禁术对于愤怒的天神烛龙来说,似乎也无能为力。
最后村子被淹没了,族人被迫迁徙。
无庸觉得人很奇怪,明明已经接受了惨痛的代价,但是他们在重新整顿之后,仍然选择继续捕捉烛龙。
他们又捕捉了一条烛龙,而这条烛龙是成年的,比慕秋要凶残的多,烛龙被激怒了,他们只是得到了几个鳞片,整个村子差点又被毁掉。
后来机关匣子还是做好了,族长也去世了,因为无庸的“功劳”,他被推举为下一任族长。
而他上/位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打碎机关匣子,毁掉禁地的封存禁术。
无庸经常和自己的徒弟说:“方清,你要记得,人要为善,宁可庸庸无为,也不能私欲太盛……”
“方清,如果师父不在了,帮师傅做一件事……”
那时候他的徒弟还小,奇怪的说:“师父为什么会不在了?”
他只是笑着说:“因为师父,要做一件对的事情,而这件对的事情,却不被大多数人认可,或许连你作为徒弟,也会背上骂名,甚至在族人之中抬不起头来。”
小徒弟却说:“师父,既然是对的事情,那就去做啊。”
机关匣子由族长亲手打碎,碎片纷飞,这引起了族人的巨大愤怒,族长亲手打碎了他们的信仰和瑰宝,想要挣族长位置的人早就处心积虑,正好趁这个时机大做文章。
族人抓/住了他,砍断了他引以为豪的右手,将他活活钉死在棺材里,放干血液,成为血月族彻底的罪人,永世不得翻身。
当棺材的石钉打入心脏的时候,无庸似乎感觉到了,和慕秋感同身受的痛彻心扉。
“暮秋……”
“暮秋……”
“暮秋……”
唐无庸背上慕秋,众人继续往前走,慕秋趴在唐无庸背上,眼眶有点发酸。
唐无庸感觉到自己脖子突然湿了,伸手一抹,是水不是血,倒是放松了一下,说:“慕秋?到底怎么了?”
慕秋赶紧抹了抹自己眼睛,说:“没事,伤口有点疼,可能太累了。”
唐无庸笑了一声,说:“多大了还哭鼻子?”
慕秋没有再回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唐无庸的后脑勺。
众人顺着盘旋的石阶往下走,明明已经看到了光亮,但是就是走不下去,望山跑死马的感觉,那光亮永远是一个点,指引着他们往下走。
众人走了一会儿,因为石阶太窄了,大家的腿都发酸发颤,于是扶着墙,在原地就歇息了一会儿。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又继续往前走,他们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少时间,墓葬应该已经是在地下了,而他们现在,仿佛要通向地心的阴间一样,不停的往下,不停的往下……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啊!好奇怪!”
打/手一喊,其他人也看下去,他们终于能看到那个发光的长明灯了,那只长明灯被一条红色的烛龙烛台衔在嘴里。
红色的圆球,像宝珠一样闪闪发光,散发着莹润的红色,那颜色似乎比万俟景侯的颜色要温和一些,没有那么炙热,但是这只是相对来说,这只烛龙的眼睛也非常明亮炙热。
温白羽想到之前慕秋说的故事,或许是因为这还是一条小烛龙,所以并没有那么大的阳气。
但是很奇怪的,那台长明灯明明就在他们脚下,但是他们根本无法接近触碰,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石头上,石头下面的场景看的清清楚楚,那似乎是墓葬的主墓室里,里面放着一列的棺椁,看起来竟然是群葬,或许是血月族的历代族长也说不定。
长明灯就以龙衔火精的姿态树立在墓室的正中间,在长明灯的背后,竟然有一方圆形的池水。
温白羽在看到那方池水的时候,猛地一怔,因为看的不是很清楚,连忙揉了揉眼睛再去看,结果发现并不是血月族的圣池,因为没有摆放月亮玉盘的十二个圆墩子。
但是造型很像,看得出来池水非常深,池中的水,竟然是血红色的,稍微带着一些浓稠,就像血一样……
而墓室的四周,则排列着无数的木头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卷轴。
众人看着这层类似于玻璃的各层,说:“怎么办,这下咱们怎么下去?”
“直接打破了吗?”
“可能有什么机关吧?!”
方清指着前面,说:“这边有路,估计是要绕远吧?”
众人看向他指的方向,透明层一直延伸着,他们似乎已经站在地下二层,而真正的主墓室是地下三层,他们想要下去,首先要在二层找到楼梯。
众人顺着方清指的墓道继续往里走,小五还保持着成年男子的模样,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锅盔吃,就算是成年男人,这个锅盔也有点大,但是小五竟然百吃不厌,吃的很投入。
方清保持着目不斜视往前走的姿态,但是其实偷偷打量着小五,感觉他也太能吃了,这么吃下去大家的干粮就不够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方清正在打量,结果小五突然转过头来,手里还拿着粗糙的大锅盔,对着方清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火红色的眼睛眯起来,在透明层的折射下,竟然变成了粉红色,显得无比温柔,但是在温柔的背后,方清感觉到了一股“恶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清的错觉,方清觉得小五总喜欢捉弄自己。
他们走过去,发现竟然进入了一条墓道,墓道就像一个镜子,四周都是光滑反光的,众人一走进去,顿时捂住眼睛,感觉头晕目眩的,四周都是自己的影像,只要走一步,那些影像就跟着晃,在墓室里看到如此多的自己,简直让人无比恐慌。
胆小的人“啊!”的一声已经叫了出来,温白羽摸了摸墙壁,发现真是类似于镜子的东西,这才动了口气。
唐六爷说:“这又是血月族的人故弄玄虚?”
他说着,率先往墓道里走去,众人就看到无数个唐六爷,上下左右全都是唐六爷,移动着往前走去,配合着四周昏暗的光线,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微妙。
其他人也快速的跟上去,温白羽向四周看着,虽然他看不清楚,但是那些倒影晃来晃去的,让他心里有些压力。
这个时候温白羽突然发出“嗬——”的一声,指向前面的岔路,说:“我刚才看见唐名禄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