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君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屋子里就他一个人,王杰不知道哪儿去了。
龙小君躺在床上回味着那个久违的梦,心中五味杂,真说不出是惬意还是内疚。时空好像交融,整个人都被拽回到从前,那感觉十分真实,但意识里却又很清楚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种被旧时记忆纠缠的感觉,龙小君曾不敢面对,生怕孤独再找上门。不过现在龙小君已然失去全部,心中那份怅然若失反而让他学会品读岁月的悲欢离合。
直到神经不再敏感,龙小君才从飘舞的幻梦中缓过神来。
龙小君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王杰正坐在客厅里吃早餐。
王杰一边招呼龙小君过来吃东西一边比划手势让龙小君小声点,沈意和根生刚刚回屋休息。
沈意、根生忙了一整晚,俩人将暂时搜集来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桌子上,并且嘱咐王杰等龙小君醒来后一定要让他仔细看看。
龙小君拿起资料边吃边看,上面记述的是最近一个月hro集团在中国接触的潜在合作伙伴与进展状况。这份资料让龙小君十分吃惊,一是因为这属于商业绝密的文件竟被沈意和根生只用一晚上就搞到手了,二是龙小君从资料里发现了hro集团与创达实业正在接触的信息,几乎从少和集团遇到困难双方就有了接触,而且进展出人意料的顺利,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双方已经进入到深入谈判的阶段,hro集团还把创达实业列为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和hro集团打过交道的龙小君知道对方有一群谨慎的高层,所以这样的进度令龙小君难以想象,要知道少和集团与hro集团接触了将近一年才达到深入谈判阶段。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两者接触这么快进展又这么迅速?难不成双方早就有联系?要清楚一点,hro集团在与少和集团谈判的先决条件就是双方接触期间都不能寻找其他的合作伙伴,这一点是明明白白白写在保密条款里的,谁要是偷摸联系别人那就属于违约,另一方有权追究其法律责任。而且这一点还是hro集团先提出来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少和集团以他们为噱头扩大自身的影响,背地里却又与其他人接触。
龙小君思前想后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初他决定与hro集团接触,除了对方实力雄厚外还因为对方“守约”的名声在外,而且昨天沈意也说了,像hro这么大的公司,高层决不会因小失大,为了利益破坏名声。
就在龙小君苦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王杰说话了。
“关于你走后的事,还想听吗?”
龙小君放下手里的资料,没直接回答,而是问王杰吃得如何。
“怎么样?我们这儿的早饭还吃的习惯吧?”
“有什么不习惯的?老实说比我家那边的好吃多了,可总感觉还是不如在成渝时吃得顺口,花样也没那边多。”
“要是跟成渝比小吃,估计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地方都比不过。”
“上学那段时间每次回家都可郁闷了,因为在成渝好东西吃多了回到家就只能‘望饭兴叹’,基本没什么胃口。”
龙小君深吸一口气,仰着头回味道:“当初我回到家里也适应了好一阵子,那麻麻辣辣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现在想想都流口水。”
王杰笑笑说:“只有吃的才让你回味无穷吗?人呢?别告诉我你现在不想听琰姐的事。”
龙小君缓了缓说:“老实说……好久没人提起以前的事了,我自己也不敢想,因为每次一想起,整个人就会沉迷其中……我怕自己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王杰看着一脸惆怅的龙小君,想到曾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事情,顿时觉得他挺可怜的。很多人在这个年纪根本不用背负这么多东西,龙小君却已经背负好几年了,而且没有任何过渡,一下子支撑起所有的重担。
“想听吗?”王杰问到。
龙小君双手抱胸,靠在座位上点点头。
“嗯!”
王杰收起若无其事的笑容,认真地诉说起当年的往事。
“得知你退学后琰姐曾找过我们,问你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问我们跟你还有没有联系。我们当时都很吃惊,因为我们以为你只是和我们断了联系,没想到琰姐也一样。你做得这么绝,大家心中都有怨言,可谁都没说出来过,我们都觉得你是有口难言,所以每个人都是心里怪你嘴上却维护你。”
“当时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嗯,我知道,你父亲出了事。”
看着平静的王杰,龙小君有些惊讶,他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貌似没跟你说过吧?难不成你们台里的资料还有这些?”
“昨天学腾告诉我的。说真的,我们仨虽然帮你,但如果没人告诉这事,没人会原谅你的。”
龙小君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王杰继续说:“那年暑假前,董倩也走了,考上了一所美国大学,就直接放弃西财大的学业去了美国,而且过程几乎跟你差不多,也是没和别人打招呼就走了。”
“她去美国干吗?”龙小君诧异地问到。
“疗伤哦!”
“疗伤?她哪儿受伤了吗?”
“你是白痴吗?我说的是情伤。因为你的离奇失踪,导致她对西财大的生活没了信心。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是去美国深造,但我们知道她是为了忘了你才离开西财大的。”
龙小君听完之后目瞪口呆,他完全不能理解董倩的做法,也无法想象自己对董倩来说有这么重要。
看着龙小君难以置信的表情,王杰意味深长地说道:“龙小君,蝴蝶效应你总该知道吧?很多时候你一个随意的决定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不是玩笑。”
龙小君微微摇了摇头,突然发现自己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那后来呢?”
“后来……暑假一过沈意也消失了。以后我们才知道他是跑去美国找董倩了,挺神奇的这小子,具体怎么去的美国你只有问他了。”
接着王杰苦笑一下无奈地问道:“我说龙小君,是不是你们都喜欢玩瞬间消失啊?一个个的,全是不打招呼就走。”
龙小君尴尬地笑了笑,问道:“那他俩现在到一起了吗?”
“你是说沈意和董倩?”
“对啊。”
“还不错,挺圆满的,人家沈意现在的未婚妻就是董倩。那小子没白费力气,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好结果……好结果……”
龙小君脸上闪过欣慰的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王杰看到后不禁问道:“你这笑是真笑吧?不会心理不平衡吧?”
龙小君怕被王杰误会,赶紧解释说:“怎么可能?我这是高兴的笑,是真笑!”
“嘘、嘘、嘘……”
王杰比划着让龙小君小点声,然后得意地说道:“那你也冲我笑笑呗。”
“冲你笑?难不成你和胡阳?”龙小君指着王杰坏笑道。
“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正操持结婚的事呢。胡阳说了,让我代她打你两拳,一拳是因为你不辞而别,另一拳是因为你耽误了我俩的正事。”
龙小君听完更加开心地笑了。
“真心祝福你俩,像你俩这样能有个结果的不容易,真不容易!”
“说起不容易,沈意不是更不容易?”
“对,他就更不容易,所以你俩我都祝福嘛!说真的……我现在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是高兴!”
王杰看着兴奋的龙小君,忽然沉下脸小声说:“我不是给你泼冷水啊,你这股高兴劲还是别让沈意知道了。听根生说,沈意向董倩解释这次回国是因为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并没有提起你。”
“什么?”
龙小君脸上的兴奋变成了疑惑,想不通沈意为什么要向董倩撒谎。
王杰看出龙小君的疑惑,善意地提醒道:“沈意不比我这儿,你刚才也说了他不容易,越是不容易就越珍惜。说难听点,千辛万苦弄到手的东西,没人会愿意拱手让人,谁都得变得自私。龙小君,你得理解,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沈意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站在董倩身边了,就不希望董倩心里再有别的男人,现在和大学那时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龙小君思索着王杰的话,慢慢懂了沈意的做法。现在的龙小君打心底里不想再成为谁的负担,从这一点来讲,他感觉有些对不住沈意。不过,明明有更直接的方式可以省去这样的烦恼,为什么沈意不那样做?
“那为什么沈意这次还来帮我?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不是更好?”龙小君问到。
“因为你也是他要守护的一部分。而且不只是他,我、根生,都是如此。帮你其实就是帮我们自己,帮我们自己解开心中那个结,肯定我们曾守护的东西。”
王杰的话让龙小君心生敬意,他才发现那短短三个月的情谊在这些人的心中竟是如此重要。同时他也感到无地自容,那时自己不成熟的做法曾深深伤害到了这些人。
王杰接着说:“沈意的事我了解的不多,其实我们恢复联系也没多久。沈意走后就和我、根生断了联系,后来根生同样去美国发展,在一个华人聚会上偶然间碰到了沈意,然后沈意向根生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我们这才恢复联系。所以说,关于沈意的事你找机会问他本人好了。而且,是时候解决你们三人之间的纠葛了。你也不想沈意因为你再费尽心思找借口骗董倩吧?”
龙小君点点头,却面无表情。
王杰再继续说:“话题扯得有点远,不了解的我就不说了,还是说说我了解的吧,回到琰姐的身上。”
“你已经把我说得够内疚了,再提她,我准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埋就埋吧,反正你早晚都有那么一天。”
龙小君苦笑着点点头,只讲了一句:“你说,我听着。”
“你走后琰姐就好像失去了活力,每次见到她,她总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老是一个人发呆。我曾见过有人在她面前挥手打招呼,可她完全没注意到,愣是径直走了过去。给然感觉这姑娘都废了,没有任何生气。”
王杰说完沉默了片刻,这空档是留给龙小君的,好让他消化一下心情,毕竟说的这些,都是关于龙小君深埋在心底里的那个人。
“陈启还记得吧?”王杰问到。
“当然,咱们导员嘛。”
“有一次我们一帮人一起吃饭,那家伙又喝多了。然后我送他回教工宿舍,他向我说了这么一件事:琰姐每个假期过后,无论大假期还是小假期,她都会跑到陈启那里问你还会不会回来。陈启为了安慰她就骗她说你还会回来,因为陈启觉得这样的谎话是个正常点的人都不会信,可琰姐似乎不想正视现实,每次都信以为真,每次都心满意足。就这样过了三年,眼看琰姐都快毕业了她还照常跑去问陈启你会不会回来。最后陈启不忍心再用这话敷衍她了,他告诉她,你不会回来了。陈启说,那天琰姐是哭着走的,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她,从楼上哭到楼下,一路走一路哭,旁若无人地哭,那感觉,就像死了至亲的人。我猜,也许陈启说的没错,那一刻,是你在她的心里死了。”
龙小君静静地听着,看似坦然的表情却遮不住黯然神伤。
“琰姐毕业仪式那天,我和根生去祝贺她,刚好看到她们在拍照,我们发现…..琰姐身旁多了一个为她拿东西的男人。琰姐拍照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时不时的还帮她们拍照,感觉特别听琰姐的话。那男人应该比琰姐年龄大,看起来很老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当时我和根生远远的看着,不知道要不要过去打招呼,不过在我们看到琰姐脸上那久违的笑容后,我们决定不过去了。因为那笑容甜得……就像你在她身边似的。”
听到这儿,龙小君浅浅地笑了,不过这一次他努力微笑,只为看起来不那么悲伤。
王杰伸手拍拍龙小君的肩膀,他觉得说这么多已经够了,对龙小君的“惩罚”到此为止吧!因为即使再冷漠的心也有颤抖的时候。
出于安慰的目的,王杰又说了一件事。
“琰姐毕业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可半年后元旦那天她给我和根生分别发了一条祝福短信。这让我很吃惊,你知道吗?她用得是成渝地区的号。也就是说,她在毕业后的半年时间里都还在用成渝的那个号。她已经回家了却还在用一个外地的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在等……在等一个人联系她,她知道如果自己换了号码,他们就真的断了那份缘。”
王杰深吸一口气,惋惜地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等到那个人,我只知道当我毕业时再打那个号,那个号已经变了主人。”
最后王杰问了龙小君这样一句话:“人为什么要空留遗憾呢?”
“因为我们都是不能免俗的人,所以只能卑微的活。”龙小君说到。
阳光照常渗进房间,洒在坐在客厅的两人身上,仿佛今天的一切与以往别无二致。但,此时龙小君的眼里没有明媚,只有昏暗。
沉默成了煎熬的代言,挣扎了好久后,龙小君决定打开那个故事里属于他的那段记忆。
“其实那时我从没想过离开她,相反我觉得她越发的重要。我父亲过世后,除了我的母亲,她是我唯一的心灵依靠。我回到家后就再没联系过你们,可她不一样,我们一直联系了好久,但那段时间的交流却出了问题。我一开始没直接跟她说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怕她担心,会影响她学习。所以在她心里可能觉得我身边发生的只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后来她考完试回了家,就顾不上我了。有朋友,有家人,还有宠物,似乎所有这些都需要她陪。我以为她能感受到我当时的痛苦,理解我并包容我,可事与愿违,她总是认为我对她的需求只是蛮不讲理的欲望。我们两个太相似了,相似到可以自负的认为自己想的就是对方想的,我执拗地认为她能猜到我家里发生了什么,她则断定我是在无理取闹。分歧慢慢变大,没有共同语言,每一次通话都是痛苦的,因为除了吵架再没别的。我们互相误解了对方,却又不肯解释,盲目的认为彼此都懂,结果就变得越来越糟。我知道,我想她也知道,只要我们见面,一切就能疏通,所有的误会就都会解除。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见面已经变成了奢侈,而且……感情在我的生活里已经不再是第一位了。我们都在盼望着见面的那一天,只是她想一切照旧,还是那座城市,还是那座学校。而我则希望在这座城市,在这个家里看到她的身影。”
龙小君看着窗外,仿佛看到了一对少不更事的男女,缠绵悱恻的痛苦状。
龙小君继续对王杰说:“好像命运使然,给陈启打过那个退学的电话后,成渝的那个号就没费了。你也知道,当时没现在这么便利,给一个外地的电话号缴费还是件比较麻烦的事。而且我又想,我已经是一个没有资格再去顾及感情的人了,我必须一夜之间成长为可以用理智控制情绪的人才能撑起这个家。所以为了这个家,我只好抛弃感情这个‘包袱’。后来有一天,我去了海边,将成渝的电话卡还有我和她共同的愿望一并扔进了海里。她曾说过她想和我一起看海,因此我站在海边封印了关于她的一切,一直持续到今天。”
王杰听得很纠结,他论不出个对错,迟疑中又抛给龙小君一个问题。
“大二那阵子我曾听过一个传言,说是美术学院一姑娘为了你退学了?”
龙小君淡淡地回应道:“啊……这姑娘一个月前还是我未婚妻。”
“她比琰姐好?”
龙小君摇摇头,无奈地笑笑说:“呵,几乎没有可比性。如果说我和信小琰是一见生情的话,那和她就是日久生情。”
“照你的意思,你爱她的程度应该不如琰姐,那为什么最后会选择了她?”
“恋爱,很多时候是因为寂寞。她恰如其分地出现了,我便欣然接受。上大学认识的人里,我当时只把家里的事告诉了她——黄锐。连我都很难理解为什么会告诉她,可能是因为信小琰的不理解让我不得不另外寻觅一个安慰我的人。我将所有的苦恼毫无保留地倾诉给她,直截了当,不设一丝障碍。有时候想想,如果对信小琰也是如此,可能结果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当然啦,这都是屁话。我对两个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要求太高,希望我不说她就能明白;一个没有要求,能听我倾诉就行。和黄锐在一起,没有和信小琰在一起那么多感触,只有安心,可就是这份安心,是我当时最需要的。我把电话卡扔海里以后,不是没盼望过奇迹,我期待信小琰能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虽然这个奇迹最后还是实现了,可终究不是信小琰完成的。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家里刚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抵押了,疲惫的母亲才睡下没多久,我坐在客厅里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发呆,这时突然响起弱弱的敲门声,我打开门,看见一个浑身淋湿正在发抖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黄锐。黄锐抬起头看着我,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此情此景,已无需多言,我只是慢慢把她搂在怀里,暖着她冰凉的身子。她给这个家带来了生机,我、母亲又开始享受生活了。她知道我需要她,所以后来她选择了退学而不是返校,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没有一丝顾虑。我那时是她的一切,她为了我差点和家里断绝关系。当时我就想,我已经辜负一个女孩了,决不能辜负另一个,不成想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离开了?”
“嗯,她家里知道我出事后就派她弟弟来接她,而且态度很明确,这次不会由着她的性子,如果不走,以后就彻底断绝关系。我不能毁了她,也不能毁了她的家庭,所以我劝她走了。”
百感交集的王杰瞅着愁肠百结的龙小君,一时无话。想来想去,王杰觉得此时让龙小君一个人静一静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慰。于是他便站起来对龙小君说:“醒太早了,我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尔后王杰就轻拍了一下龙小君,转身回卧室了。
客厅里只剩下龙小君一个人,他用这片刻的宁静去想,是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声“没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门铃响,龙小君才从愁绪中缓过神来。
来人是学腾他们几个,龙小君刚开门他们就兴奋地叫着“遇到好事了!”
龙小君边伸手示意他们小声点以免打扰沈意等人休息,边问道:“遇到什么好事了?”
几个人进了屋子,晴天说:“真是想啥来啥,昨晚我们几个回去,你猜半路上看见谁了?”
龙小君:“看见谁了?”
晴天:“张海岩!”
龙小君:“张海岩?你们见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