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倒也罢,他这么一说,陆香穗立刻便想起众多人的疑问,他哪来的那五千块钱?让她去上学,也照样要花钱的,八十年代的学费,相对人们的收入来说可不算少。这人花了五千块钱硬把她弄回家,就是为了花钱给她上学?
根本说不通啊。
“许……你哪里挣来的钱?”陆香穗张口就想喊他名字,想起他刚才的“警告”,话到嘴边又刹住了,却没能把二哥喊出口,她心里还不习惯。顿了顿,陆香穗又追问:“给我妈的五千块钱,你哪儿来的?”
“挣的呗。”许清明口气平淡地说,“也不全是,我前几个月学着做点生意,挣了些钱,本来以为够了的,结果你妈要五千,我手里还缺了点儿,就临时跟几家相熟的养蜂户抵了一些钱。”
“拿什么抵?”
“我把我养的二十几箱蜜蜂转手卖给旁人了。正好,我眼下忙,也没工夫照顾好那些蜂子。”
他把他的蜂转卖给旁人了?陆香穗拧眉。他自己都说了,因为养蜂忙,家里今年就只种了一亩多的口粮田,养蜂必然是生活的来源呢,他居然把蜂子转卖了?
“你做的什么生意?”陆香穗继续追问,她才不信,赚钱哪有那么容易?
“投机倒把,你怕不怕?”许清明笑着逗她。如今这市场已经一步步开放了,投机倒把曾经是经济犯罪呢,如今成了一句调侃,尤其是作为清楚知道这时代走向的许清明来说。“我反正不会干坏事,过一阵子你放了暑假,二哥带你一块儿出去转转看看,你就明白了。”
陆香穗似信非信地望着他。
“别担心,二哥跟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知道,挣钱没你想的那么难,我能挣来几千块钱,也就能挣来更多的钱,你只管放心好了。”许清明看着她暖暖地笑。
重活一世,这个年代在他眼里,处处都是发财的机会。上辈子他带着他那些蜂,走南闯北,追赶花期,跑遍了全国各地,也算是熟悉各地风俗物产,有几分见识了,也曾眼见过、耳听过无数的财富故事。然而上辈子他痛失所爱,自我放逐,无心追逐财富,便只在山水花草之间寡然无味地活着。
如今再回过头来,这个年代在他眼中充满了财富机遇。他相信,只要他尽力去做,就一定能拥有更多的财富。在许清明看来,钱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有了钱,他可以做到很多想做的事情,就像他现在可以把陆香穗带回到他身边一样,他可以更好地保护他所爱的人,可以给她更好的人生。
只是他如今手里没多少本钱,又一心挂着陆香穗的事,不然的话,这会子早该出门去了的。
有人说,八十年代挣钱靠勇气,九十年代挣钱靠关系,再往后,挣钱就要靠智慧、靠勇气还要靠三分运气了。许清明,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个年代很多人不敢想不敢干,或者虽然敢想却不敢干的事情,渐渐地就会变成再习以为常不过的事,八十年代对很多后来的成功者来说,都是一个创业的最佳年代,一个创富年代。然后,创业也随着时代一步步增加了难度,终有一天变得让人慨叹,白手起家已经不适合后来的时代了。
******************
陆香穗这一晚上睡得还算安稳。隔着一道单薄的花布帘子,她听见许清明上床,关灯,然后两间屋里一片静谧,只听得见屋外小虫的啾啾鸣叫,偶尔村里传来几声狗吠。不多会子,外屋传来传来许清明熟睡的鼻息,低缓绵长,倒也不会太响,不像是陆香穗在家里听到的,她爸王中春打呼噜那种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对于许清明来说,他这几天担心,思虑,谋划,这会子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不是吗?陆香穗此刻好好地躺在里屋,不会退学,不会去钱卫东家,不会被强夺,更不会生无可恋地自杀。
她好好的呢,就在他一帘之隔的床上。许清明十分安心地睡熟了。
兴许是身体不舒服,兴许是这几天太紧张了,也兴许是外屋的鼾声太香太香,陆香穗本来陌生而惶然的心情,就在那轻缓绵长的鼾声中渐渐地松懈下来,渐渐沉入了梦乡。
农村人习惯了早起,陆香穗醒来时,天也才刚亮不久,太阳在东方才冒红呢,她动动胳膊舒了个懒身,觉着自己好多了,真的好多了!
侧耳听听外屋,没有动静,她悄悄下了床,靸着鞋,小心挑开布帘子往外看,外屋的床上没有人。屋门半开着,陆香穗走到门边向外探头一看,便看到许清明背对着她,正站在院里的石台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身形偏瘦,穿了件松松的白背心,露出结实有力的肩膀和胳膊。
“二哥。”陆香穗走出堂屋,还带着些初醒的鼻音,软软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