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并不介意郑元勋这样一个地头蛇,又是盐商的家伙成为盐业公司的一员。因为,朱慈烺没有天真地想过可以消灭盐商。
就如同当初朝廷改开中折色法为纲法一样,朝廷的利益不在于消灭盐商,而在于更有序地让整个帝国运行。
朱慈烺是痛恨盐业这样一个而今举足轻重的政治版图游离在帝国的掌控之外,越来越不能被朝廷所控制。但消灭盐商却是一个极难完成的目标,过于苛求这一点只能因小失大。
朱慈烺不是后世的太祖,面对一个险恶的国际环境,迫切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国,以至于许多社会改革不可避免地变得激烈而不得不彻底地进行。
而今的大明,而今的朱慈烺,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环境可以采用耗时最长,后遗症最小的那种办法来解决困扰大明的诸多问题。
盐商,仅仅只是其中一个。
当然,这不代表朱慈烺就会容忍。盐商眼下的确是做得太过分了。
盐商是要缴税的,但事实上是而今的税收已经跌落到了曾经的百分之四十。这样一个可怕的跌幅不能用战争影响来形容,唯一只能解释的就是盐商通过对而今盐业治理机构的腐蚀逃脱了税款。
不仅如此,过于泛滥的私盐也是帝国政治版图里一个顽固的陋疾,因为他们非法,所以不在帝国治理的范围内。
当光明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下的污垢滋生。
私盐贩子因此引发的械斗、厮杀自然就成了社会治安里挥之不去的污垢阴影。
甚至,因为私盐贩子有足够的财力与武力,他们也是社会治理里不稳定的因素。或许,他们会花上一点小小的钱用来包装一下自己大善人的形象。但对比因此带来整个社会文明的落后,却是无法让人容忍的。
解决这样一个综合性的问题,凭空消灭是极难做到的。
通过盐业总公司进行分化、拉拢、瓦解才是正道。
到了这儿,朱慈烺也就大约明白了郑元勋的想法。作为扬州本地式神领袖,又是集新党、盐商、扬州人为一体的综合体,郑元勋很清楚而今盐商们的作为是越来越过分了。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郑元勋或许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却明白这个道理。
他清晰地看到扬州盐商,或者说大明盐商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得越来越远了。此前,天子远游四海,朝中因为钱粮充沛还顾不上盐业。但伴随着天子回归,开支日大,盐业问题迟早会出现。
这个时候,郑元勋自然要站出来。
他站出来固然会覆灭掉曾经的扬州盐商,却可以保全自己那一系盐商,同样也可以保住扬州的繁荣。
这,才是郑元勋的利益所向。
也正是如此,才说明了郑元勋身为盐商,为何却要参合到盐业总公司这个会注定让国王盐商成为历史代名词的变革之中。
虽然,这样的打算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伴君如伴虎,郑元勋能下这决定却是不凡。
唯有一点,让朱慈烺很有些感慨。
郑元勋不是普通人,是扬州此等一线城市的士绅领袖。但是,他选择了投靠顾炎武。显然,顾炎武这一回挺卖力。朱慈烺相信顾炎武是有公心,却也不怀疑郑元勋为此投资了怎样的巨大成本。
曾经只是一个小小地方士子的顾炎武,而今也成了朝廷中的一座山头了。
朱慈烺不由感慨了一下。
这很正常,也说明经过六年耕耘,朱慈烺亲手培养起来的新生代已经成了朝野中坚。这对于此前那些太子而言,甚至可以说称得上缓慢。
至少,朱慈烺用倪元璐、杨文岳这等前朝大臣六年,已经为朝野陈赞,是难得的贤。因为,按照此前惯例,早就该换一拨人了。只不过朱慈烺很清楚,几个新生代的骨干都太年轻。一切以社稷为重,并不该搞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
郑元勋的事情,暂时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扬州城注定会掀起风云,哪怕只是看起来风平浪静的京师,也会迎来一场猛烈的风波。
新法制盐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准备机械,进行技术的实用化。但长芦盐场等朝廷所述的国有盐场已经分派给了低调成立的盐业总公司。
顾炎武做事雷厉风行,迅速完成了长芦盐场的交接。
当然,不出意外的。好些个贪官污吏未能在突然的交接之中准备好收尾,三法司迅速出动,抄家罚没,判刑杀头。一场清洗之后,长芦盐场上报去年利润十三万九千六百余两银子,外加罚没尹二十三万两余。
一共三十六万多两银子成了盐业总公司的运转经费,可以说颇为充沛了。
……
盐政、对外贸易。
两桩大事被朱慈烺按部就班地交代了下去。
一时间,需要朱慈烺挂心的事情反而少了。
如果太祖皇帝知道朱慈烺眼前这个状态,一定会痛骂朱慈烺过于懒惰,怠慢政务。但朱慈烺才不是一个喜欢每天抱着奏章看不完的人呢。
庶务自有大臣们负责,朱慈烺若是每件事情都管一遍,那只能是一个后果,他累死了,事情未必还能干得好。
他很清楚,别看外间觉得他无所不能。但很多事情,不过是朱慈烺用人得力,能够将正确的事情放到正确的人身上罢了。
当然,也并非是什么事情都烦恼不到朱慈烺的身上。
半个月后,史可法上书请奏致仕,乞骸骨。
朱慈烺看到奏章以后,唏嘘不已。
锦衣卫对此事调查十分详细。
自从史可法踩上了盐商这点事以后,却真的有盐商每日寻上门,真把他当作盐商的救命恩人了。
偏偏,不少旧党中人有许多还真受过盐商恩惠,也都来劝史可法为盐商分辨,阻止盐业总公司推行。
这时,京师里各处角落都冒出来诋毁盐业总公司的事情。
但史可法不傻,他很清楚,这是政敌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