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设在【明园】的【风凉亭】,东面花香扑鼻,西边月明照水,南桡北径,各自通幽。
亭中设了张石制方桌,不多不少恰好一人一位:霁日霖坐于主位,左手是霁日霆,对面青蔓铃,右手边却是一位红衣女子坐着。那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青蔓铃在画室之中见到的最最妩媚多情之人,霁日霖口中的贵妃!
她一举手一投足,微拢叶眉,略噘小嘴,俱是满满风情,更别说那一对水波流转,顾盼生姿的勾魂眼了。
霁日霖与霁日霆两人不停地说说笑笑,贵妃也时不时地在旁插上两句。只有青蔓铃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位上,自顾自地隔着帷帽吃着晚饭。
突然一个既娇且糯的声音在旁响起:“这位妹妹可是霆王爷的红颜知己?”
“贵妃娘娘言重了,我可担不起霆王爷‘红颜知己’这几个字。”青蔓铃清泠的声音响起,道的却是句实话: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被迫遭劫,既而又为了查明原委而忍耐周旋的女子,可以用“红颜知己”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贵妃闻言,娇笑一声,媚眼如丝,转向霁日霆:“霆王爷,你可要加把劲啊,这位姑娘不承认是你的红颜知己呢。”
霁日霆温温润润地笑着应答:“这事小王自有计较,就不劳贵妃娘娘你操心了。”
贵妃香帕一甩,又是一串娇笑:“都是一家人,用得着这么客气么?”说罢,又转向一旁闲适地吃着菜肴的青蔓铃,拉过她的左手握住,边抚边问:“这位妹妹,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家住在哪里啊?”
青蔓铃正将他们三人的暗流争斗当配菜,吃得香呢,没想到突然间手就被握了住。被贵妃那么轻轻柔柔地一抚一问,不知为何,竟有种寒意从脚心直透上来,让她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未及开口,手又被霁日霆夺了过去,他依旧是温润而礼貌,话语中却带着几分不悦:“贵妃娘娘,这后宫千余人已经够你操心了,小王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哎呀呀,霆王爷,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母后仙逝得早,我这当长嫂的,总要为你多多打算才是?”青蔓铃的玉手又被拉向了贵妃的身边。
霁日霆皮笑肉不笑地回嘴:“贵妃娘娘,感谢你的美意,可惜啊,若要说长嫂这个词,呵呵,还是等贵妃娘娘什么时候高升成了我国明后,再以此自称吧。”
“你!”贵妃脱口而出一字,重重的语气,却接不下话。
霁日霆这话显然是说中了她的痛处。她虽然身为贵妃,也是这明宫众多女子中身份最最高贵的人,却依然只是个妾,而非妻。
在内,她曾不止一次地明示暗示霁日霖,在外,她也让“他”联合众大臣上奏了多次,只是每次都能被霁日霖给挡下。这其中的原因,她不是不知道。霁日霖虽然依旧宠她,眼中却早已没有了她,单看这后宫中那么多容貌相似之人就知道,霁日霖的后位就是为那个女人,那个他夜夜呼唤着的月儿一直空悬着的。
虽然在最开始,她入宫并非自愿,而是为了“他”的宏愿。但是,那几年,霁日霖对她的温柔体贴却是真的打动了她,虽然这一切都是在霁日霖远离她西征之时才发现。
日夜的思念让她下定决心,只等霁日霖班师回朝就将一切和盘托出,却不想,自打他回来,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她。“他”告诉自己,说霁日霖爱上了霜月国的国主,月皇霜月玲。她只道是“他”为了让自己回心转意,专心为“他”做事编出的谎言,不信!只是苦苦地在殿内等着他、盼着他!却不想,人没等到,等来的却是霁日霖性情大变,****笙歌,夜夜买醉的消息。
当她来到他的寝宫,看到他满脸憔悴地醉倒在一堆画像中,看到那满室飞扬的画像上巧笑倩兮的同一人,看到他抱着画像痛哭流涕,喃喃唤着“月儿”时,她的心也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痛入骨髓,痛得想要毁天灭世。
找到“他”,半真半假地诉尽心事。“他”果然欣喜异常,一切重归正轨。彻夜云雨后,没有人看到她隐入云鬓的泪水,亦没有人见到她已化为灰烬的心。
重回宫中,霁日霖依旧醉眠画像之中,解衣宽袍,两人同卧。日上三竿之时,他缓缓醒来,望向身旁的自己,满目冷凉,就像冬日的寒风,过处,吹尽心灰散作尘,只余一具无心之躯惶惶存活于世。
她如愿地怀上了他的孩子,生下后悉心教导,却只为有一个更好的复仇工具。他不时的选秀入宫,几百上千人,却只为寻找那个已经亡故的“月儿”的一丝影子。
他为她推持着这表面的宠爱,她为他管理这遍地都是相似之人的后宫,两人无心之人,竟在此时此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中打转,她的手却是不停,拉着青蔓铃的手猛地向自己这边拽。
霁日霆也没再回嘴,只是双手紧握着青蔓铃的手不放。
青蔓铃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被这两人左拉右拽,争争抢抢。看两人俱不放手,对面的霁日霖又只当看戏,没有半分要阻止的意思,饶是她生性冷淡,也不由地恼了。
“够了!”她大喊一声,趁他们楞神之际,猛地抽回了手。掀开袖口,手背手腕早已红了个遍,还隐隐透着些淤青。右手置于左手上,或轻或重地揉着,淡淡地开口:“霆王爷的事,贵妃娘娘是管还是不管,都与我无关。但是,但凡涉及到我,就都不劳你们二位费心了。”
她说完,缓缓起身,仪态万千地微向对座的霁日霖行了个礼,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