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张璁这话,胡万里不由警惕起来,这话竟似是指责他有失本职操守,难道是对他上疏建言三权分立不满?当初上疏建言,是因为与魏国公府往来的消息泄露,一则是担心因此影响张璁的复出,二则是担心被嘉靖猜疑,影响前程,不过这事不好解释,事情起因是他擅自为魏国公出主意,当下他也不吭声,就跟个乖学生一样,静静的聆听。
张璁似是也没指望他接话,说完之后,便指了指脚,两个丫鬟会意,忙为他拭干脚,并穿上布袜,随后便端着木桶退下,张璁起身适意的踱了几步,这才含笑道:“这万民请愿书是出自长青之手吧?”
见他提及这事,胡万里稍觉轻松,微微一笑,道:“学生这点小伎俩难逃恩师法眼,不知恩师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吸纳海外白银。”张璁微微笑着道:“寻常士绅商贾不会将此条列为开海的理由,再则,也没人敢如此大胆攻讦宦官干政之事,其三,为师料到你会在半途拜见。”说着他微微一叹,道:“三权分立,你给为师出了一道难题呐。”
难题?张璁不赞成三权分立?胡万里此番前来,便是为了说服张璁赞成三权分立,当下便连忙接着话头道:“恩师,文官如今势大,推行三权分立,确实容易招惹非议,但不能仅仅只看当前,文官不可能永远保持强势,武勋、宦官两股势力一旦有机会,便会卷土重来。
皇上风华正茂,且锐意革新,又不宠信宦官,实是最适宜推行三权分立的明君。此时若能将制度定下来,经过数十年的推行和完善,必定能够深入人心,三权分立不仅利于朝廷亦利于巩固皇权,日后即便武勋或是宦官得势,亦难轻易更改这一制度。”
这道理张璁何尝不明白。但他身为首辅,且政敌遍布朝野,让他自削权柄,无异于是自掘坟墓,微微沉吟,他才缓缓坐回椅子,看了胡万里一眼,道:“阁臣李时、方献夫以及各部院主官皆极力反对三权分立,长青难道不知?”
有关京师的情形。这些日子是源源不断的传出来,胡万里身为始作俑者,自然最为关心,这些情况,他岂有不知之理,当下他便道:“要文官自削权柄,一时之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不过。鼓不敲不响,理不辩不明。随着对三权分立的争议的逐步深入,学生相信,不少人的态度会随之改变。”
改变?张璁不由微微一哂,道:“三权分立利于权力制衡,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宦官干政却非朝廷之福。秦有赵高指鹿为马,汉有十常侍之乱,唐有高力士擅权,宋有童贯祸乱朝纲,本朝有刘瑾之乱。武勋干政更是祸患无穷,五代十国之乱,其根本原因便是武人干政,太祖严令勋臣不得干政,岂能无因?
总的来说,三权分立乃是弊大于利,否则皇上为何难以决断?满朝文臣为何坚决反对?满朝文臣难道就没有一个忠心为国之臣?长青对此事不可过于执着。”
听的这话,胡万里自然是不敢苟同,满朝文武,唯有他一人清楚,文官独大将会给大明带来覆巢之祸,而且嘉靖之后,宦官会再次强势崛起,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与大太监魏忠贤为首的宦官势力互相倾轧,耗尽大明最后一丝国力,以至于大明未代皇帝崇祯无力回天,最终亡于亡于农民起义,将大好河山拱手送给满清。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才为魏国公徐鹏举出主意,希图武勋集团能够东山再起,重返朝堂,希望能够推行三权分立,文官、武勋、宦官三股势力能够互相制衡,以免重演晚明的悲剧。
不过,这话却是没法明说,而且张璁的说法也很难加以反驳,微微沉吟,胡万里才开口道:“不论是宦官还是武勋,之所以能够为祸朝廷,归根结底乃是因为权力的失衡,权力若能互相制衡,则断不可能出现这种局面。
再则,大明北有俺答,南有倭寇时时侵扰边疆海疆,国内亦是灾荒连连,动乱不止,学生窃以为,对于武勋不能打压过甚,军队中高层将领皆是出自武勋阶层,应适当的给予武勋话语权,提高武人地位,而且有必要革新兵制,否则一旦有大的战事,则不堪设想。”
对于这话,张璁很不以为然,三权分立,互相制衡,谈何容易!谁得势不是可着劲的打压另外两方,这根本就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制度,再完善的制度也经不住人为的破坏,祖制尚且能够更改,还有什么不能改的?至于北虏南倭,不过芥藓之疾,动摇不了大明的根本,而武勋和宦官干政却能动摇国本,如今好不容易才将宦官和武勋势力清除,岂能轻易让其死灰复燃?
他也不屑于在这个问题上与胡万里争辩,这个门生确实优异,不仅有主见,而且总能冒出一些新颖的想法,更是长于经济之道,尤为难得的是忠心耿耿,只是欠缺阅历,稍加历练或是经历一些挫折,日后定能成为一大臂助。
就在张璁沉默的当口,管家张福贵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见二人沉默无语,便对后面招了招手,两个小厮赶紧的端着茶具、开水等进来,手脚利落的冲泡分水贡芽茶,待的茶水泡好,张璁摆手屏退而人,这才含笑招呼道:“此茶两泡最佳,不过首冲茶香味为宜人,长青尝尝看。”
“谢恩师盛情款待。”胡万里谢过之后,才端起茶盅,果然是色泽翠润,汤色清亮,轻嗅了一下,茶香清幽,不过他此时却没心情品茶,张璁不接话,显然是不为所动,他仇敌遍天下,自然不会是有所顾忌,那么就应该是不愿意自削权柄了,要如何才能打动他?要不要将魏国公徐鹏举上疏建言嘉靖建武学的事情抛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