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如果阿娘不想当皇帝,那便罢了;如果阿娘想要当皇帝,那她无论如何,都会扶阿娘一把。
但无论阿娘最后做不做得成皇帝,有许多事情,都是需要提前铺路的。比如说东宫和弘文馆……
太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想出了神,连薛绍何时抱她回屋都不晓得。她阖眼睡去之前,习惯性地枕住了薛绍的衣袖,然后朦朦胧胧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薛绍一怔,然后低低笑出声来。
他揽过太平的身子,让她安然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好梦。”
这一夜太平睡得甚是安宁,次日醒来时,数日以来的疲乏都消解得干干净净。
薛绍早已经起身替她备下车辇,只得等她梳洗用膳过后,便派人将她送往相府。他特意叮嘱了护送的人,要留心周围的动静。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一切都要以公主的安危为上。
这些事情太平是不知道的。她正坐在车辇中,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包括她府上忽然被打开、却什么东西都没丢的库房,还有被人当面指出的西厢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后来被金吾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堆放杂物的地方,找到了一条暗道。很显然,在公主府落成之前,这条暗道就已经存在了。但究竟是谁挖的这条暗道,它原先又是用来做什么的,早已经无从查起。唯一能够查探清楚的是,那些东西,确实是从暗道里送往公主府的。
太平揉了一下眉心,觉得她很有必要搬一趟家。这个崭新崭新的公主府,她住得委实不大顺畅。
不多时,车马便隆隆地到了相府。
今日太平来得悄无声息,薛相便也没有声张。她进府的时候,把薛夫人、也是她的堂姑母和静县主吓了一大跳。和静县主惊吓过后,便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单纯把太平当成一位普通的贵客来招待,不多时便将她引到了薛相跟前。
薛相今年年事已高,只等做完这一任宰相之后,便可称病致仕。但偏偏就在他当宰相的这两年,朝中的糟心事层出不穷,连太平这位隔了好几房的孙媳妇也颇让他不得安宁。先是西域,再是波斯,最后直接代太子摄东宫事,简直……他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和太平公主谈上一谈。
太平见到薛相时,首先便听见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公主啊……”
太平含笑说道:“薛相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便是,横竖你我也不算是外人。”
薛相表情一僵,然后叹息着摇了摇头,挥手吩咐众人下去,然后同太平说道:“昨日圣人外出狩猎,不小心折了胳膊。”
太平一惊。
薛相抬手阻拦了她的话,然后说道:“此事需得严加保密。除了天后和寥寥几位太医,还有微臣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臣请公主到府中来,一是为了金吾卫深夜入府之事,二便是请公主这些日子谨慎行事,莫要让御史台揪住了把柄。”
他听了听,又郑重地说道:“公主年纪尚幼,大约不懂得什么叫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无论如何,您是臣的宗亲,臣总归不会害公主。”
太平微垂下目光,指尖渐渐变得冰凉。
什么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自然是懂得的。
阿耶狩猎时摔折了胳膊……眼下是大雪纷飞的冬日,阿耶又怎会到外头去狩猎?薛相分明是想要提点她一些话,却又碍着身份,不能将确切的事实说出口来,才编造出这样荒谬的言辞。
她抬眼望着薛相,微微点头说道:“多谢从祖点醒,阿月晓得。”
薛相听见“从祖”二字,猛然一惊,面色渐渐有些泛白,又渐渐变得有些微红。他双手撑着案沿想要起身,但最终,却还是慢慢地坐了回去,慢慢地捻着长须说道:“唔。”
太平心中隐然一松,面上也微带了几分笑意:“阿祖说得不错,你我是宗亲,有些祸事能消解便消解,消解不了的,也只悄无声息地遮掩过去便是。那夜金吾卫、中书门、户部之事,阿月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会去管。”
从“从祖”到“阿祖”,又到“不听不看不管”,她已经将这件事情的处置权,全然交到了薛相手中。无论薛相最终会如何处置此事,她都一概坦然接受。
薛相是宦海中沉浮了数十年的人,自然听懂了太平公主的话外之音。他静静地望了太平许久,才感慨着说道:“我原以为薛绍早慧,想不到公主比他也不逞多让。既然公主懂得把握分寸,臣便再同公主多说一句:圣人他,遇刺了。”
什么?!
太平霍地站起身来,指尖隐隐有些泛白。
薛相略抬了抬手,示意太平稍安勿躁:“圣人眼下并无大碍。正如微臣方才所说,圣人只是伤着了胳膊。天后已经吩咐瞒下此事,除了近身侍医之外,谁都不能告诉,连公主和太子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