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玉米苗晃晃悠悠地探出头来,长过脚面的时候,夏荷终于收到了来自庆阳的轻纸一张。
李慕没有多写什么,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别君千里,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夏荷曾经在某卷书上见过这个句子,讲的便是夫妻两个分别后的互相想念。他将这张轻薄的纸片贴在胸口,又展开在手心,摸了摸李慕的一笔一划,仿佛从笔锋中独出了缱绻。
他将这张纸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没瞧见张十一在他身后黑了一张脸。
张十一数着日子——快到了,就要到夏荷的十八岁了。等满了他满了十八岁,自己就带他去衙门那儿把户籍上的性别改过来,到时候他跟李慕那荒唐的婚契,自然就不做数了吧。
至于对外的说辞,无非就是当初逃亡时路遇一个半仙,指点他夫妻二人,要将夏荷当女儿养到十八岁,不能让旁人知道,才能养得活,不然必定是要半路夭折。并非是所有人都笃信鬼神,但至少都会对这未知之事心存敬意,这样的说辞,对付外人,还是足够的。
只不过大概要给那差役塞些银子。张十一掂量了掂量自己这些年存的银钱,应该是够了吧。
张家省吃俭用这么些年,攒的钱可不少。
夏荷十八岁生日那一晚,李慕又请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大概是一个月前就得写成了,特地给托付的人叮嘱好了日子,在夏荷生日当天,才送到他手里。收到信的时候,夏荷惊喜极了,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李慕仍未洋洋洒洒,而只是简单地送上了祝贺罢了。
夏荷抱着信,心底里有思念涌出:“我好希望现在就能见到慕哥。”
这话被兰娘听去了,她将煮好的面端在夏荷面前,扇了扇面香,往夏荷鼻翼处扇送,却没能将夏荷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兰娘心底里有些难受,夏荷以前多爱吃啊,见了吃的,哪儿还会注意别的,如今却有更加能让他开心的事了。
她故意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瞪了夏荷一眼,道是:“别想了,你哪儿来的钱跑去庆阳看你慕哥?他更忙着正经事呢,又哪里会回来看你?”
夏荷托着下巴,想道是:“没关系,等过年我就能再见到慕哥了。”
只可惜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夏荷只能掰着手指数日子。
兰娘拿他没辙,只能叹了口气,道是:“好了,夏荷,今儿个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娘给你做去?”
夏荷贴心道是:“你跟爹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吧,我有面就行了,娘做的面我最爱吃了!”
兰娘心底里想,哪儿有最爱吃啊,那从庆阳飞来的轻飘飘一张纸就能让你顾不得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了。
这一日冬梅特地带着自家当家的和三个娃娃回来了,夏荷也去将金宝接来,偌大的院子难得热闹,幸而有足够的空地让几个孩子玩耍。
只有金宝矜持地坐在夏荷身边,只是那眼神却一直在往院子里飘。
夏荷鼓动他道是:“去玩吧,跟你狗娃哥哥玩去。”
金宝瞧了瞧姨姨,确认他是真的同意了,这才爬下凳子,走得并不稳当,但却直冲冲地冲着院子去了。
冬梅瞧了瞧夏荷,道是:“秋月的这个娃娃,模样瞧着跟他爹娘似的文静,骨子里却还是像你,坐不住,怪道是都说外甥肖舅呢。”
周木一愣,笑道是:“冬梅你这说什么呢,这是肖姨。”
冬梅瞪了周木一眼。
周木便立刻闭上了嘴,神色却颇有些茫然,自己是说错什么了吗?
张十一便干咳了一声,道是:“夏荷,衣裳给你准备好了,你去换了吧。”
“哦……”夏荷慢吞吞地起了身,往内室走去。
周木瞧了瞧张家人的模样,小声问冬梅道是:“我怎么瞧着老丈人今日兴致不错,但丈母娘跟我这小姨子都心事重重地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冬梅心里头也打着鼓呢,不知道周木能不能接受她家里这桩怪事?
夏荷将自己的裙衫褪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一旁。
兰娘特地给他缝制的肚兜也摘了,有些不舍地摸出了那肚兜上缝的两个口袋里的馒头,想吃掉,奈何刚刚吃了一大碗的面,又塞不下了,只好先搁在了一边。
一旁放的是一身短打,青灰色,料子摸上去比农户穿的粗麻要好上一些,针脚细密,一看便是兰娘手缝的。夏荷套在了身上,又将头发散开,胡乱地抓了一把。
他特地找了面镜子,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虽说只是换了身衣裳,却显得格外陌生。
夏荷有些迈不开腿,都不知道三年前他翻出李慕的长衫罩在自己身上,还能跑去青君书院,是怎么做到的了。
他探了个脑袋出去,瞧外头周木正在跟张十一谈有关送狗娃去念两年书的事。
倒是兰娘和冬梅一直盯着夏荷离去的方向,一眼便瞧见了夏荷。
冬梅忙赶过来,拽着夏荷的胳膊,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是:“我弟弟,就是俊俏,换回男儿的打扮,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个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