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称得上名士的多少总会有些奇怪的癖好,下棋不许闲杂人等围观并不稀奇,因此我谢过了老仆,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漫步而去。原以为以司马家的数代经营,一路风光迤逦,谁知走了数十米,入目都是司空见惯的黑墙白瓦,千篇一律,平淡无奇,令审美疲劳的我失望不已。就在我对司马家的品味暗生怀疑时,转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满池盛荷在夏风中摇曳,似姑娘飘舞的裙摆,荡漾出浅浅的柔情。
隐约有玩闹声传来:“秋实,快揭一片荷叶来,好给你小外甥打扇用,小心别跌进水里。”
“我哪有那么傻?”被唤作秋实的女孩儿不满地嘟嘴,侧过身对着一位灿如春花的女子抱怨道,“阿姐,你又埋汰我了。”
夏日特有的暖风迎面拂来,活泼又俏皮。
身后有小童追上我的脚步,气喘吁吁:“这位小哥,你是诸葛先生的书童吗?偏厅在东边,你怎么走到西边来了。幸好管事怕你走岔了路,吩咐我追上来看看。”
出生在钢筋水泥包围圈中的现代人大多不会像古人那般有方向感,我幼时在熟悉的宫廷中尚且要迷路,何况人生地不熟的司马府。
走错路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我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被花池中端坐的美妇吸住了注意力:“那是谁?”粉腮蛾眉,珠圆玉润,脣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真是美地令人沉醉。
“是我家二夫人。”小童的回答言简意赅,“夏日屋内闷热,她怀了身孕,所以近日常来池边纳凉。”
原来是未来的宣穆皇后张春华。我瞪大眼睛仔细打量,见她的肚子果然高高隆起,宽长的裙摆虽然盖住了脚,但铺展的幅度较常人大很多,右颊偏上的地方似乎长着几颗不大雅观的斑点。初见时惊鸿一瞥的惊艳,此刻细看,似乎被无声息地拉近了距离感,虽然仍旧美丽,但也就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孕妇而已了。
“你这人好没礼数。”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接放肆,小童张开双手拦在我面前,哪怕因年纪尚小个子还没有我的肩膀高,但语气里已能透出几分凌厉的谴责味道,“莫非你不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吗?”
这话已经可以算作指责了。古代讲究男女大防,以我如今的“男儿身”,盯着司马懿的老婆看的确有失体统,在某些重规矩的人家,直接拖出去打板子都很常见,自知理亏的我只好讪笑服软:“小兄弟勿恼,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一时看痴了去,实在抱歉!”
“你,你知错就好。”这小童只有□□岁年纪,明显未经历练,见我认错态度诚恳,倒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大惊小怪,颇为对不起我,在往偏厅去的路上,极力说话活跃气氛。“我家二夫人是河内远近闻名的美人哩!”他用一种不太自然的语调同我闲聊,“她嫁过来还不足一年,便怀上了身孕,见过的医士都说,她腹中定然是位小公子。”
算日子,她肚子里怀着的应该是她与司马懿的长子,“滔天作逆,废害二主”的晋景帝司马师。
“相士说二夫人山根丰隆,地阁丰满,寿堂形美,有宜男旺夫之相。”小童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对张春华命格的贵重深信不疑,“二夫人嫁进来不过两年,府中家和兴旺,平安顺遂,大家都说是二夫人带来的福气。”
我努力回想张春华的生平,初嫁入司马府的这段日子大概可以算作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张春华的出身并不高,父亲张汪是个粟邑令,属于地方小吏,与弼马温差不多等阶,能嫁给京兆尹的公子为正妻相当于鱼跃龙门。何况她生母早丧,家中虽然不缺庶母,但张汪一直未能续娶正妻,在讲究门风家法的三国,这简直已经使她被排除在所有的好姻缘之外。何休所著的《公羊解诂》中就曾经直言不讳地指出:“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
可是,世事难料。按理说以司马懿的性格不像是会为美色所惑的类型,可他从十八岁挑到二十八岁,几乎将方圆百里的好姑娘都挑遍了,方才定下了小他十岁的张春华,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因为司马懿这个出乎意料的选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张春华一下子在河内出了名,很多人哪怕没有见过她的面,也十分笃定地认定她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然,司马家的二公子怎会看上她?
“张氏性情刚毅,思维敏捷。”回旅舍的路上,孔明对司马懿的婚姻提出了另外一种理解,“王爷曾探得司马府上机密,称司马懿借口风痹婉拒曹操征召,但有一日在家中晒书,突逢大雨,他思虑不周,焦急收书,不慎为家中一名女婢瞥见。张氏唯恐事泄招祸,竟亲手杀了婢女灭口,堪称女中豪杰。”
我不由咂舌:“这样草菅人命……司马懿是怎么想的?”时下的观念与后世相仿,女子以隐忍柔顺、温婉娴淑为上,善良地好像白莲花一样的才是佳妇,像张春华这种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已经属于非主流的悍妇了。
“仲达有大志向。”孔明注视着司马家绵延的屋宇渐行渐远,若有所思,“我似乎已经明了王爷为何青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