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九月,历经五个月的长途跋涉,我终于抵达了以我的封号为名的盛阳郡,受到了以邢聚、邢豪父子俩为首的本地官员的热烈欢迎。自拥兵自重、在行动上脱离曹操阵营开始,地广人稀的盛阳郡就成了曹氏腹地中的一枚钉子,经历过火攻、水淹、箭击、围城等各种凌厉手段,但就是稳稳地扎根在了曹操的眼皮子底下,任他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成了曹军的眼中钉、肉中刺。若非这一年来的骄人战纪无法作假,任谁都不能相信盛阳郡贫穷落后的表象下,竟然隐藏了如此骇人的战斗力。
邢聚双手合掌,如释重负:“卑职终将盛阳郡完整地交到公主手中,幸不辱命!”
我扶住他的胳膊,由衷道:“将军乃国之栋梁,盛阳郡有将军镇守,是我之幸,亦是全郡百姓之幸。”
同一座城,换一个人,就将是完全不同的结局。因为在千里之外道听途说了太多盛阳郡的惨况,我想当然地以为会看到一个满目疮痍的破败之城,谁知邢聚不仅是将才,更是能臣,盛阳经济虽遭重创,却并未现出衰落之象,街市上所卖货物即使并非全新,也被细心的店家收拾地整整齐齐,城内井然有序,夜不闭户,邻里关系异常和睦。
这是一个人口稀少,但真真切切能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郡城。城东王老太家的孙子守城牺牲却无钱治丧,城西与王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刘大爷会心甘情愿地拿出存下的良木,先紧着王家的丧事。
“这是怎么做到的?即使是经济高度发展的二十一世纪,愿意捐钱帮助困难人群的也并非大多数,有些人甚至以此为契机敛财,眼中只有一己私利。
“盛阳民风淳朴,卑职不敢居功。”邢聚的回答轻描淡写,但孔明随着他考察了一番风俗民情,将盛阳的团结归结为同伴效应。不同于其他官吏高高在上的作风,邢聚时常深入基层,鼓励辖下民众互帮互助,除定期举办花灯会凝聚人心以外,还给每个百姓制作下发户帖证,颁布法令规定无论粮米还是衣布全都需要凭证购买,并要求所有商户都将自己的姓名、履历标注在店门口的招牌上,创造性地实现了三国版的“实名制”管理。如今,盛阳郡的大部分居民彼此之间都有联系,商贩知道买家的姓名,买家也不怕买到劣质商品找不到卖家索赔,街坊间走街串巷时也惯常会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无形中缩短了人际间的距离。刘大爷借寿材的事迹经过官方认证后,是会被记录在户贴证背面的“好人轶事”一栏,并且由官方张榜公布的,自然,也会被所有认识刘大爷和王老太的乡邻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广为传播,这是一项非常有效的精神激励——据说,刘大爷虽然暂时没了寿材,但最近走起路来腰板都比平时挺直许多,脸上的笑容如同花儿一般灿烂。
“皇兄将邢聚交给我,实在是用心良苦。”我忍不住感念了一番刘协的爱护之情,只觉无以为报,“他待我至诚,我却装疯欺骗了他十几年,而且,还伙同刘曦一起谋夺他的江山……”虽然图谋已久,但想起刘协,我内心并不是不愧疚的。不同于我们那个荒淫无度的父皇,刘协本人并无劣迹,而且真的以复兴汉室为己任。年幼时进学,他天不亮便坐在书房中背诵诗文,两三个时辰不挪窝,以至于我穿越前的前身以为他是个泥人,喊他“泥哥哥”。我毫不怀疑,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能成为一代旷世明君。但有了刘曦,刘协最好的归宿也就是个没有实权、庸碌度日的闲散王爷。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便开始烦恼未免有些操之过急。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根除曹家势力,天下大统。不知刘曦是为了躲避婚事不愿回襄阳与孙尚香成礼,还是真的单纯出于事业发展的考量,自入主益州后便刻意加快了扩张的步伐,一面远程操控孔明夯实盛阳政权,致力于哽在曹军腹地噎死曹操,一面又积极准备,蓄谋攻打张鲁。
虽然盛阳名义上是我的封地,但我正处孕期,无暇顾及,日常琐事都是邢家父子与孔明在管理,唯有重大决策方才询问我的意见,每日忙得脚不点地。我理智上能够体谅孔明为国为民之心,感情上却做不到无视他对妻子的轻慢,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跑去郡府敲着他的书桌兴师问罪道:“再下去你连我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吧?”前段时间南部发生疫情,他带着一干下属数过家门而不入,比治水的大禹还要鞠躬尽瘁。
“娘子何出此言!”孔明从案卷中抬头,笑容中难得地露出一抹被人捉奸在床的尴尬,“绝无可能!”
这个人任何时候都能笑出春水的柔情,但一年夫妻,我已经对美男计有了抵抗力:“你自己说说有多久没回家了?妻子身怀六甲你却夜不归宿,你对得起成婚时发下的誓言吗?”要不是历史上的他不近女色,一向品行良好,我都快怀疑他孕期出轨了。
“公主息怒,孔明绝不敢违誓!”大约是听出了我今天就是故意来蛮不讲理的,孔明一句辩解也没有地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捋了捋深衣上的褶皱,走到左墙边不知怎么摆弄了一番,便有一副画像悬挂了下来。
画中女子汉裙绰约,明眸皓齿,柳眉小弯如新月,鼻腻鹅脂似粉妆,绝代风华。
……
我脸红了。
虽然我长得不差,但也不至于有画中这般倾国倾城。孔明笔下的美人容貌神态与我有九分相似,并不如时下时兴的仕女图那般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反而隐约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淡然霸气,正是我今年来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