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编的非常精准的的西周秘闻、迅速培养出的可以不惧生死的百姓战士、城头上以假乱真用来借箭的百里幽木偶,她空手套白狼
,骗得他一退再退,到头来还是忍不住要赞一声——这个女人是战争奇才!她那不大的脑袋里,到底还有多少奇思妙想!
便是此刻,她失心疯,被同伴推下城墙,被俘,站在他面前,依旧疯得若无其事,疯得舍我其谁,疯得她站在哪里,好像她才是
大帅!
耶律靖南的心里涌起赞叹,也涌起极大的恐惧——这样的人不论男女,百年难出,绝不能留在南齐,否则西周永无出头之日,这
个人必须杀了!
似是感应到对方目光里忽然刺来的杀气,百里幽也忽然睁开了眼睛。
对面,坐着一身战甲的高大男子,面前桌案上摆着那柄碎裂的龙首金剑。看出来他坐不惯大历的高木椅,坐在椅子上,一双长腿
别扭又滑稽地盘着。
这人的容颜不算太英俊,眉显得过于疏旷,嘴似乎也大了些,但那双眸子极有神,鼻子直得仿佛刀削过,整张脸有种勃勃的气息
,他认真看人时,天光都似因此暗了暗,因为要在他灼灼目光下投降,一旦说话,整张脸都因此风云涌动,连同疏犷的眉,都飞扬出
逼人的光彩来。
这样的人大概在西周算是一个美男子,就是在百里幽的眼里,也算有味道。不过要论大历审美眼光,大抵也算丑的。
两人对视一刻,都在心里涌起“这是同一类人”的感觉,随即各自转开眼光。
耶律靖南也懒得说场面话,命左右退下,一指百里幽,道:“先前我看见你把断刀合拢。”
他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历话,语气直接,百里幽瞟他一眼,“嗯。”
耶律靖南眉头动了动,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没有否认,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东庭有异能之士,可以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想
不到在这大历也有,你,帮我恢复这金剑,我就留你一命。”
百里幽瞟一眼那剑,又瞟一眼她身侧王平遥,“那他呢?”
“金剑为他所毁,他之前一路冲营也杀我儿郎无数。”耶律靖南冷冷道,“必须杀了。”
“呸。”百里幽一偏头,吐一口唾沫,“谁和你谈条件?我有答应你谈条件?你谁?你配掌握我生死?”
耶律靖南盯着百里幽,看见她眼底未灭的火焰,灼灼疯狂。
“哈哈,好你个疯子,疯得有志气!”他大笑,一拍桌子,桌上碎裂的金剑震得四散,“行,不谈条件,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
不接受败局,你不会和任何人谈条件,你——你只是要杀了我,是吧!”
“来,”百里幽面无表情,对他昂起下巴,“过来受死。”
屋子廊下,没有退下的侍卫们在吃吃笑——真是无可救药的疯婆子,见过狂妄的,没见过这么狂妄的;见过挑战的,没见过五花
大绑的阶下囚叫胜利者受死的,真是滑稽!
“我将他一寸寸在你面前凌迟。”耶律靖南语气阴森。
“王平遥,那你就自杀。”
“好的。”王平遥微笑。
“我一寸寸凌迟你。”
“王平遥,你有办法杀掉我?”
“有的。”王平遥依旧微笑。
“你们死了,我把你们的衣服都剥光了,吊到外头,让大历的那些jian民都看看,和我做对的下场,让你们死也死得羞辱。”
对面的百里幽无聊的打个呵欠,她身边的王平遥低头看指甲。
耶律靖南郁闷地盯着两人,女的明显连回答都不屑,男的居然还在微笑。
“我觉得。”王平遥半晌抬头,诚恳地道,“这样也不错,最起码大历军民会更同仇敌忾,保不准还能守住城;事后呢,还会因
为我和她双双同死,将我们一起收殓,归葬一处。”他微微躬身,满脸感激地道,“如此,达成我的心愿,多谢成全。”
……
耶律靖南发现他生平第一次被堵得无话可说。
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生死无畏,顺逆从容。
在绝对的无所谓面前,一切威胁都是浮云。
耶律靖南目光瞟过面前金剑,他很想不理这玩意,很想就这么把这一对难缠男女给痛快解决,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被死物拘束?
可是不能。
朝中纷乱,皇室有变,这些年学大历经济政治国策民风,渐渐也学来了大历人的狡诈和权谋,西周,已经不是当年凭借武勇和功
勋便能立足的净土。
这柄象征王权的金剑,他必须完整地带回去。
纵横沙场的将军,遭遇压抑的政治空气,内心的反弹和骄傲往往越发强烈,耶律靖南只觉得气闷,觉得愤懑,想要一场痛快的你
来我往,哪怕以生死做赌。
“好。”他忽然道,“你是我尊敬的对手,尊敬你就是尊敬我自己,你答应我恢复这剑,我就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大帅!”他的护卫在廊下听见,急忙抢上来阻止。
耶律靖南摆摆手,对百里幽冷冷道:“不要以为你的激将法起了作用,我没那么傻,我身系数万儿郎安危,并且胜券在握,掌握
你们生死,我凭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和你们公平作赌?我会给你一个不可能做到的局,赢了,是你滔天之幸,输了,你们命都留在这里
,还得写下降书,还得给我恢复金剑。”他眸光凝成一线,直直的刺向百里幽,“怎样,你可敢接?”
百里幽用下巴对着他,“我喜欢有难度的游戏。”
耶律靖南又看向王平遥,“这个游戏,要你配合——拿你的命。你若不愿意,她答应也没用。”
百里幽忽然皱皱眉,正要说话,那边的王平遥已经微笑道:“求之不得。”
耶律靖南盯了他一眼,摇头道:“你们大历人真是奇怪,总爱为女人不顾一切,也不想想,女人天下多了是,专宠一个,只会宠
坏她。”
“会被宠坏的,正是那些天下很多的女人;而那独一个,你为她做什么都值得。”王平遥垂下睫毛,笑容静谧,“当然,你不会
懂。”
“我不需要懂,因为我不会傻到陪一个疯女人去送死。”耶律靖南嗤之以鼻,走到王平遥身前,忽然单掌作刀,在他肩井重重一
劈。
王平遥蓦然脸色一白,却笑道:“好掌力。”
耶律靖南注视着他,点点头,“好汉子。”转身道:“这是我家传的截脉手法,任你武功盖世,被我截脉后三个时辰内,都无法
使力,你不要想着妄动真气,只会自招祸患。”
随即他唤来侍卫吩咐几句,上来几个侍卫,将耶律江南面前的桌案搬到百里幽和王平遥的面前,破碎的金剑放在桌上。又在百里
幽的身后和王平遥的身前,各放了一张脚踏弓。
脚踏弓是西周的武器,以脚踏发射,虽然脚踏发射力度更大,但是由于弓身矮,准确度和速度相对较慢,这种弓已经被大历淘汰
,西周却还用着。
两个护卫走上前,一个站在百里幽的身后,脚踏住她后面那张弓,一个站在王平遥面前,踏住他面前那张弓。
耶律靖南在百里幽的对面,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我就坐在你对面,以我西周征南大将军的名誉发誓,在你恢复完金剑之前
,我绝不移动,也不反击,更不允许其他人插手,你若有本事,尽管把你恢复的金剑,插上我的咽喉。”
四面侍卫一惊,百里幽的脸上却没有喜色,抬起头冷冷注视他。
“是,我话还没说完。”耶律靖南笑容微带恶意,“在你恢复金剑的同时,脚踏弓会先射他,再射你。而你不能逃开,你一旦逃
开,他们的刀就会刺入你的咽喉。如果你无法伤我,那就是你们输了。如果你没能做到恢复金剑再伤我再自救再救他,那也是你们输
了。输,就是死。”
百里幽立刻沉默。
脚踏弓在士兵的脚下闪着黝黑的光。
耶律靖南,果然给出了一个绝不可能做到的难题。
她只有恢复金剑的短短时辰,这短短时辰内,她要救自己,要救王平遥,要恢复金剑,再以金剑杀耶律靖南。
怎么可能?
四周提着心的士兵都吐出一口长气——确实不可能。
同时发生的事,便有三头六臂,如何顾得周全,就是王平遥没有受缚,也顶多同时做到两件,杀得了耶律靖南,就救不了身边人
。救了自己或身边人,就来不及杀耶律靖南。
何况百里幽明显只是身手矫健,并不会武功。
她最大的可能是自己避开脚踏弓,迅速恢复金剑,以金剑刺耶律靖南,且不论是否能成功刺杀耶律靖南,但是她不能救处王平遥
,就已经是输,而输的结果,还是死,还得写下降书再死。
这是死局。
耶律靖南敢在掌握胜算的情况下,拿自己的生死做赌,就是因为他知道,这天下,无人能胜他的赌局。
他根本不指望百里幽会答应这看似诱惑实则必死的局,他要的,只是想杀掉这女人的锐气和霸气,让她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后乖乖为他所用。
看着沉默的百里幽,耶律靖南唇角浮起一抹冷酷而骄傲的笑意。
他等着她的暴怒,或者颓然。
然而随即他便听见了百里幽独特的,冷而静的声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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