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掌心的温度给热醒的。
司空靖还是开始发烧了,高烧灼热,脸额如火,抓紧她的手掌也松开了,指间无意识地在虚空中抓挠。
百里幽起身,在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参茶,她并不会照顾人,拿着一杯茶比划半天,就是不知道怎么喂进他的嘴里去。
所以最后她是一手勒住司空靖脖子,一手捏住他下巴,给他灌进去了……
这么粗鲁的喂汤方式,自然要受到抗拒,一杯参茶泼泼洒洒倒了半杯,还将司空靖的领口和她的手指都打湿了。
百里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宜家宜室的女子,还是让侍女来吧。
她抽出布巾擦了擦手,准备帮司空靖擦干净领口先,手指刚刚触及他领口,司空靖忽然又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别……别……”他声音呢喃,带着深深的苦痛,“别走……”
百里幽低头看他,他没醒,被高热折磨得脸颊发红而唇色发白。
病中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抓着百里幽的手指不肯放,却又觉得一波火焰烤了上来,一边喃喃道:“……别走……好热……”手指一拉,嗤啦一声,领口被他自己撕裂。
他迫不及待地将掌心里百里幽那微凉的手指,靠上颈下的肌肤。
百里幽没有动。
她看见一条浅浅的白痕。
让她忘记抽回手指。
再仔细看,白痕之上,似乎还有痕迹,一层层交叠,只是很薄很淡,想必经年日久。
交错的鞭痕?
这骄傲的东庭世子,身上怎么会有这样耻辱的伤痕?
司空靖热度越来越高,下意识抓了百里幽的手,靠在颊边磨蹭,一边低低喃喃道:“娘亲……娘亲……”
正待抽手起身的百里幽,又停了停。
她想了一想,又坐了回去,拿手背拍了拍司空靖的颊,低声道:“你很想你娘吗?”
“想……”他几乎立刻冲口而出地回答,随即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可是她……不要我了……”
他唇边绽开一抹笑意,模糊的、苦涩的、失望的、不解的……
百里幽注视着他的笑容,很难想象那么骄傲自我的人,会绽开这样虚弱而又自弃的笑容。
“没有娘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半晌她道,“一定有难言之隐。”
“我忘了……”他低低喘息,“……我就记得她推开我……推开我……之后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此她便不见了……”
“推开你或者是为了保护你,或者是不得不推开你。”她冷静地给他分析,“你这么眷恋她,说明她平日对你很好,那又怎会好端端地推开你?或许在你远走的时候,她也躲在一边哭。”
“她……没有陪我一起……”
“我知道大历的女子,在这个社会没什么地位,我想从你平日的言谈来看,你们东庭女子的地位想必更低。”百里幽伸手给他拉好了领口,“一个没有什么地位的女子,在家长的决定面前,是没有什么抗争余地的。”
他稍稍沉默,似乎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混乱中,努力接纳并分析着她的话。
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那没什么感情的语调,飘入此刻他火海般的意识里,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清凉,那些灼热的温度锥心的痛,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我想不起来她……我为什么忘记了她……”他困惑地喃喃问,“我是在恨她吗……”
“人总是潜意识中,拒绝那些曾让自己痛心的事情。”百里幽弓起膝盖,摊开身体,出神地望着窗外渐渐澄净的月色,“我三岁时,妈妈去世,我被人抱进研究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想法,所有的人,曾经发生过的事,包括我的母亲,我都忽然没了感觉。”
“你……也在痛心吗……”
“不知道。”她语气淡淡,“或许我只是在保护自己。我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正常说话了。”
“我,我只有我娘,我还失去她了……”
“听不懂你的话……”
“不需要懂。”她道,仰着薄薄的下巴,“这世上永远有人比你不幸,比你惨,比你更懂得痛苦,但人生来不是为了懂得不幸和痛苦的,活着,为你在乎的人好好活着,才是生存和做人的最大意义。”
他不说话了,轻轻喘息。
门外有人轻轻停住脚步,是端着药汤,准备来替换百里幽去休息的苏沙。
隔着门缝,看见一坐一卧的两个人,司空靖在朦胧中对答,百里幽漠然望月,却在一声声回应,苏沙怔怔看着那女子月色下薄透的下颌。
这是不是独属于她的温暖和温柔?
苏沙缓缓退了下去——有时候,正确的言语和那个对的人,才是伤病的最佳良药。
屋内两人安静了一刻,百里幽也觉得有些疲倦,她俯身摸了摸司空靖的额头,感觉热度好像退了一些,转身下床去取剩余的参汤,准备给他再灌一点,便换人来伺候,她好去睡觉。
她刚刚端来参汤,俯下身,司空靖忽然张开眼睛。
随即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百里幽,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挥开参汤,一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凑上自己的脸!
百里幽身子一僵,迅速转头。
司空靖的唇擦她的脸颊而过,落在了她的颈侧,他也不坚持,顺势将头搁在她的肩窝,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迷迷糊糊地道:“……让我抱一会儿……再一会儿……我想你……好久了……”
百里幽正要推开他的手一顿。
这个骄傲男子,内心深处,对他那出身大历的母亲,到底有多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