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离着徐阶最近的一盘青鱼秃肺来说,取活青鱼,宰杀后剥取附在鱼肠上的鱼肝作原料,每条青鱼才这么一点点,得凑足十五条青鱼才做得成这道菜。色泽金黄,油肥不腻,嫩如猪脑,整块不碎,肥鲜异常。
徐阶尝了一块,就赞不绝口,其余腌川红烧圈子、生煸草头、白斩鸡、鸡骨酱、糟钵头、虾子大乌参、松江鲈鱼、枫泾丁蹄……都让徐阶十分满意。
“再吃肚皮就要破掉哩。”徐阶含笑,“你们年轻人喜欢大鱼大肉,人老了,就爱平淡了。老夫在这里你们也吃不好,我先去书房了。”
徐阶起身要走,徐璠送老爹。
正在这时候,突然管家跑了进来。
“启禀相爷,张大人求见。”
“他来干什么?”徐琨不解其意。
徐璠笑道:“老二,张居正原配夫人去世,他在京城的时候,每逢年节,就在咱们家过,这一次他又来了,八成还是讨老爹的一碗年夜饭吃,我去招呼他。”
他转身要走,徐阶突然一摆手。
“慢着。”顿了顿徐阶又说道:“去叫他到我的书房来。”
一回身,谁也没有注意到,徐阶的脸色格外难看。
这一次张居正回来,表面上对师相更加恭顺,可是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当初的亲如父子,故此跑到徐家过年这种事情,张居正是断然不会做的。
更何况张居正极力主张对科道下手,而徐阶一心袒护,师徒两个已经是南辕北辙,只是没有闹翻而已。
此时张居正突然前来,不能不让老徐浮想联翩,恐怕绝对不是好事情。
他刚刚到了书房,没多大一会儿,张居正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紧皱。
徐阶冲着徐璠摆摆手,把儿子打发出去。
只剩下师徒两个,徐阶呵呵一笑,“太岳,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吧,为师宦海沉浮多少年,能撑得住!”
张居正突然鼻子头发酸,泪水险些涌出。他紧走几步,到了徐阶面前,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再抬头,已经是泪水模糊。
徐阶的心头一惊,他已经猜到了八分。
“是不是陛下让你来的?”
“嗯,是陛下让弟子问,问师相,是不是真的……”张居正再也说不下去了。
徐阶脑袋嗡了一声,险些昏过去,他努力抓住桌角,维持着镇定,惨然一笑,“果然是九五至尊,一句话,老夫就要致仕回家,厉害,真是厉害!”
张居正突然抬头,大声说道:“师相,您老不能走,大明朝离不开您,我们发动百官上书,让各地的督抚一起上书,陛下看到真正的民心所在,他会改变主意的!”
“呵呵,傻孩子,人不能和命争啊,你见过永远在台上的首辅吗?”徐阶凄凉地一笑,他心中暗道,如果真的再策动百官,和皇帝硬抗,他恐怕连晚节都不保,要落得比严嵩还惨的下场。
徐阶不愧是两百年来,最强大的一个首辅,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既然首辅之位不保,就要想着如何善后,而不是恨天怨地,发怒发疯,那样都没有用!
徐阶看了看张居正,突然一阵感慨,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假如自己当初不是那么固执,早早选择唐毅做接班人,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了。
可是历史不能假设,是自负害了自己。
眼下唐毅实力雄厚,大势已成,人家根本不会给自己当孝子贤孙,相反,没准他还会落井下石,置自己于死地!
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吧!
徐阶突然抓住了张居正的胳膊,厉声说道:“起来,你是老夫的衣钵传人,挺直腰杆,老夫走了,你要给那些人撑起一片天。”
张居正浑身巨震,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到如今,徐阶还愿意选他做继承人。
“师相……”张居正也说不出什么来,竟然有些脸红心虚,不敢面对老人犀利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
“太岳,你有你的想法,为师有为师的足见。我们都是要致君尧舜,解民倒悬,都是要恢复祖宗成法,天下大治,中兴大明。和那种一肚子奸邪的乱国小人不同!”徐阶满脸强烈的憎恶,让张居正都吓了一跳。
没看出来,徐阶对唐毅的意见竟然那么大?
看起来,不只是个人恩怨情仇那么简单啊,张居正彻底呆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