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梅,勾一尾浅笑独赏;青衣踏花,谁把浊酒一觞,说此生与君痴狂……
天还没亮,世界一片灰蒙。她睁开眼的时候,枕边是空的,手心也是空的。
室内燃着未尽的红烛,投影着窗外枝影斑驳。她推开窗户,水云间笼罩在一片料峭的寒雾中。檐下几支细弱的冰凌不甚凛冽,摇摇晃晃的碎坠在了风中。
丝丝冷空气迅猛席卷而来,她慢慢的蹲下身子,抱着自己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再走在水云间,水云间好像变得陌生了,梅花开得不在清艳美丽,楼阁亭台也不在那么精巧出奇。没有南子的水云间,变得平庸琐碎,不再有鲜亮灵动的颜色。
她看到青衣一身素黑衣裳立于梅树下,仰望着那零落残破的花树,哭成了一副水墨画……
南子不在的第七天。给她送炭火来的阿婆突然拔刀相向。她说,江山,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她说,死?太便宜你了。江山,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受着半生悔恨,****夜夜倍尽煎熬。求生,无能,求死,不得!
“江山,你看看,看看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武功全废,手脚尽残,容颜全毁,纵横交错枯槁似老树皮。她颤抖着那曾经轻盈风流拨弄琴弦此刻却千沟万壑的粗丑双手来。“就算令主废我如此,就算顶着这般丑陋不堪的样子,我也在他身边!江山,你不配得到令主的爱。我心疼令主,更可怜你,你是个比我丑陋百倍的可怜虫!我芙殇有今日,皆咎由自取,我从未后悔过。若能重来,我依旧会那么做!你能吗?江山?曾经把你当成对手,我觉得耻辱!”
“江山……”她笑,“你该知道我恨你。你大抵不恨我。你就是这样虚伪、愚蠢、无知又无能。你的愚蠢害大世子三千刀活剐凌迟。你的愚蠢害令主功亏一篑,身体再没好的可能。你害令主那般骄傲的人被北岚那样的东西践踏,被那般肮脏的丑妇侮辱……呵,江山,你这是什么表情,难受么?你也会难受?难道你不想听听你曾经中的蛊怎么莫名其妙就解了的?令主……”她极致变形的丑陋干涩眼眶流下泪来,“令主……”
这一刻,她恨到了极致。努力想要忘却什么似的笑。“再告诉你两件事吧。你从衡阳瘟疫城回来看见和我亲热那人不是令主。他只是令主的一个替身。呵,江山,你既然不在乎令主,当时为何那般伤情?你又可想过,令主冒雨来找你却看见你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是什么心情!你那男人解不了你身上的蛊,就把你送到令主面前来,真是好笑!更好笑的是,在你引贼人屠半夏山居的前一刻,令主明明知道都是你做的,还惦记着给你解蛊!呵,猜到了么?不错,那一夜令主只让青衣把你扔出去,来杀你是我自己的主意。”她丑陋扭曲的脸上尽是悲沧,“就算你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欺骗利用他,他依旧对你下不了手啊!下不了手!懂么?……他就是个傻人!知道半夏山居不保,还让当时身边唯一一个可靠之人青衣把你带出去,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你说他是不是傻?他九死一生,半年才能下床!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去找你。万里迢迢终于找到你,他真的傻啊,就因你一句要回去和你男人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他跪求老王爷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求老王爷辅佐你男人平天下……”
“是的,都是我做的。私自来杀你也好。让你拿着碧玉箫滚出水云间也好……”
她又笑,满是报复的味道。“但是,江山。他已经不稀罕你了。他不要你了。你已经伤透了他的心。所以,江山,所以,你可晓得,几天前他在蒹葭城放了一把火……他宁愿焚身火海也不留半点痕迹给你!他有多恨你,多厌恶你!他宁愿焚身火海……”
恨是把双刃剑,折磨别人亦痛苦自己。
两个不一样的女人,一样的悲绝。脑海里的人影深刻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深刻。
只记得君卿生命如花美眷,景成时朽,朝犹微笑,夕葬尘埃。
山中青山岁岁青,世上繁华一千年。
十五年可以长到远古洪荒,也可短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她再次来到蒹葭城。蒹葭原上又多了许多荒坟。谁埋骨于此,恐早已无人记得。
她像游荡多年的孤魂找到最终归途。心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明白。南子早已不在了,十五年前就在这片蒹葭原,结束于烈火中。
这些年,她走过许多地方,偏生很少来这蒹葭原。她自欺欺人的想着某一天某一处许是就碰见了南子。就算他身体不好,或者不能说话,她都会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