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当着我的人,背地里干得什么。
夙玉不知道邵华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也许很早也许只是最近,即便他一直很小心,但那次不尊指令擅自派人出去的事的确是出格了。任何一个主子都不可能忍受这样的事,这不仅仅是对殿下容人度的挑衅,还间接说明这个属下有二心,不忠于自己的人按邵华池平日的作风,也不会给什么机会,直接就处理掉了。
砰一声,膝盖碰地,夙玉跪了下来,七殿下开口明说,是给了生存的机会的,不然连说话的机会也不会给,青染见师傅如此,也一同跪下,不住往地上磕头,“求主上饶命,师傅对您没有二心!”
头磕地面的声音不绝于耳,邵华池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从椅子上站起,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轻声道:“觉得他如何?智谋无双,天纵之才,当个太监可惜了?能为他效力总比一个我这样落魄的皇子好,是吗?”
邵华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夙玉却知道主上现在处于极端愤怒的状态。
“奴才从未如此想过,对奴才而言傅辰是您所派遣,是奴才的上司,奴才归属于他管理,自然听命行事,未敢丝毫逾矩。”夙玉一字一顿,振地有声。
“说的好,好一个有理有据,好一个忠心耿耿。”邵华池双眼是满目傲然,是被挑衅后的气愤。缓缓伸出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猛地拎起夙玉的衣襟,那嗜血的可怕气息弥漫在整个地牢间,就是墙上刚刚恢复一点意识的李祥英也忽然抖了抖。
邵华池这股戾气在看到手上的纱布时,瞳孔紧缩,怒不可遏的怒气忽然像是被阻断了,双唇激烈颤抖。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胸□□替充斥,背叛与荣辱,忠诚与信赖。
在所有人以为夙玉会被殿下直接掐死时,他还是在半途放开了夙玉,好似这短短几息之间就失去了全身力气,仰头将所有因情绪冲突强烈而产生的泪水逼回去,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滚!”
夙玉带着磕得昏迷不醒的青染离开时,传来邵华池分不出喜怒的声音:“好好、跟着他。”
“……”夙玉顿了顿,“……是。”
谁都未明说,却似已明白,邵华池不打算再追根究底。
夙玉抱着怀里的徒弟,脚步有些不稳地离开。
诡子上前,做了个灭口的动作,“主上,要处理掉他们吗?还有傅辰……我们要不要?”
挖主上的人,这行为与背主无异。
还没等诡子说完,邵华池将拳头隐在袖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那深邃有些骇人,“若你再敢有一丝这样的想法,不必再待我身边。”
诡子一惊,低下了头,“主上!?”
邵华池眸中翻滚的巨浪渐渐平息,看着黑暗的地方。
“真是卑鄙的男人,你是不是早就算准了,我不舍得动你。”不,不是舍得,而是不会。
因你之才,你之布置,如今牵制我、三哥、皇上、太后四方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知我若动你也不是现在。在这场计划里,我需你相助,而你也甚是明白,在我已有怀疑的时候间接坦白,口口声声的效忠,时机掌握的如此好,将我之心全然偏向你,并未对夙玉起任何怀疑。但也是你把握得太恰当,才令我起了一个小小试探的打算,可惜这夙玉虽惯常观察入微,却也难免有疏漏之时,被我寻到这空隙。
只夙玉之行为,并无严重不妥,若非今日询问方才确定,定然会再一次被傅辰掩盖过去。
傅辰,你若不是个太监,我真要以为你野心不止于此了!
啪啦一声,手中夜光杯应声碎裂。
手掌鲜血横流,如断了线的珊瑚珠掉落地面,混入满地牢的血腥味中。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邵华池却没有感觉。
抬头,轻轻舔去手掌上的血液,妖娆的血色沾染双唇,恍若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日,夙玉会前去臻国为我谋划,青染、蓝音、橙心三女接替他,为新的烟楼聚点,必要之时尔等需相助与她们。”
“属下领命。”
身后,听了半程的李祥英,歇斯底里笑了起来,“傅辰……傅辰,居然是傅辰……,哈哈哈哈,我李祥英聪明一世,败给了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哈哈哈哈哈!”
“让他闭嘴。”邵华池并未回头,只冷声吩咐,“伺候着,别弄死,等傅辰来了再处理。”
待邵华池出了地牢,来到院落,见一人站在红枫之下,也不知静候多久,只那怡然自得的做派便自成一道风景。
邵华池凝望须臾,片刻失神,喃喃自语。
“我独自走了前面的十五年,踟蹰前行,深怕行错一步便囫囵深陷,这些兄弟无一善与之辈,直至今日,也依旧孑然一身,若你真要背弃我,也不过是一命矣,有何惧赌?”
我便赌你不会背弃我。
邵华池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上面的被傅辰包扎过的纱布,拳头慢慢握紧。
看到邵华池,傅辰整理衣摆,弯身叠掌行礼,“殿下安好。”
“无须多礼,这时辰赶来,可是有要事?”傅辰在内务府有个刘纵罩着,平日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事,比寻常太监出宫要方便许多。但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依旧请不动此人。
“有线报,二殿下一直待在皇子府中,并未再外出。”这是傅辰那日在潇湘馆后门看到后,命人跟踪后,得到的情报。
“这有何可报?还是你有什么要说?”傅辰可不会无的放矢。邵华池用衣袖遮去还未痊愈的手臂,又上下观察了一番傅辰,发现此人已经全然看不出前些日子的虚弱了,父皇有时也而不是全然无用,至少这些圣药还有些效果。
勾了勾唇角,乍现后又恢复平静。
“这几日,普通下人离开较多,并持有府中通关批文。”
“……二哥就是那参天大树,树倒猢狲散也是常理,不过父皇并未下下旨,不过是无限期禁足,这些人也未免太性急了点。而且只是一群下人……也未免太过胆大,人多了,便不是巧合,是有什么蹊跷?”邵华池思索道。
这同样是傅辰觉得奇怪的地方,所以这几日他格外注意二皇子府的动静,一个已经被长期禁足的皇子理应掀不起什么风浪,自然没什么人会特意关注,“经过这几日二皇子府的人员进出后,奴才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真正的二皇子此刻不在府中了。”
现在留在府里的,是谁就不清楚了。
“二哥,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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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染是在夙玉怀里醒来的,这是在马车中,抬头就是夙玉如画卷般的容颜。
两颊红霞漫飞,对她从未有出格动作和关怀的师傅,居然会抱着她,她觉得刚才那头磕得太值了。
身子早已污秽,心中净土却始终面向这个从未回头看过她的人。
“师傅~”她卸下了平日的恭敬和筑起的冷漠,头一次以一个女子的心态喊了一声。
“已上药,以后切不可鲁莽行事,这几日就别接客了,过来正式见过公子。”夙玉见青染已醒,放下了她。
马车逼仄的空间为了让公子有地可坐,夙玉只能将徒弟抱着以免她撞到。
听到前面的话,青染自知是自己想多,深色变了变。还没来得及失望就听到后面那句,才惊觉马车中另有人。
果然看到那端正坐在那儿的人,依旧是恭顺的表情,稚嫩的少年面孔,举手投足都不打眼。
“那日瞧见公子,未曾相助,请公子降罚。”青染请罪,说的是那天在宫外护城河,与薛家三公子一同看到傅辰的时候。
“不知者无罪,那日就是你想帮忙,也是难事,你身边那位薛三公子并不简单,不作为即是大作为。”她刚要行礼,却被傅辰抬手阻止,“在马车中多有不便,免了吧。你师傅太多礼,可别学他那番做派。你我皆是奴才,不必分什么尊卑,再者我比你们在年岁上小了许多,凡事以我为首你心中难免有怨气。以后有心就听我几句,无心也无碍。”
“公子宽厚,夙玉却不认为如此,我对您敬佩发乎于内心,与年龄无关。待我离开晋国,青染将代替我留在公子身边,若她不听话,公子便可随意处置她。”
“青染追随公子,以公子马首为瞻。”见青染虽面上含笑,但脸上难掩悲戚,傅辰叹了一声不解风情,这姑娘恐怕背叛谁都不会背叛于你。
夙玉将与七皇子的对话原封不动告诉傅辰,他也是在傅辰出府后在路上接应的。
“此事无须担心,殿下现下还不会动我。”傅辰神情静怡。
“您是否已有良策?”现在不会,不代表将来。
“为时尚早,此事我有脱身之法。”傅辰并不敢小瞧七皇子,从第一次那难以磨灭的见面开始。
想到刚才在地牢,邵华池覆盖在他手背上,将那把匕首亲自插入李祥英喉咙里的瞬间,他感到的是,邵华池此人的冰冷的温度与无情的眼神。
当时,李祥英已没多少神智,甚至在诡巳诡未的伺候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难当。
他浑浊地双眼,望着傅辰时,诡异地笑了,“你身边……的这个皇子,可不简单,傅辰……我的下场,就是你的未来……呵呵呵呵,我等着你……”
邵华池那双看着死物一样的眼神扫着李祥英,也不做解释,“你怎配与傅辰相提并论?”
李祥英还未说完,就被诡巳扎了一针,凄厉地叫喊起来。
“傅……辰,求你,给我一个痛快!求你……我知道我对不起陈作仁,对不起姚小光,如今我已无双腿无法磕头谢罪,我已忏悔,对不起……我对不起他们……”
傅辰这才注意到,李祥英浸泡在水缸里的下半身,已经没了……
心中蓦然泛起了不该出现的寒气。
他闭上了眼,即使现在已经给那两人报了仇,但胸中却无兴奋之情。
“公子,夙玉说错话了。”见傅辰沉默,夙玉道。
傅辰迅速回神,暗道被邵华池之狠辣影响了心绪,至少一个君主需要的杀伐果断,这位殿下已拥有,“并无,你考虑得周全,我心中有数。另外,如若辛夷身死,必会引起臻国纷乱,届时各王相争,战火连绵,以戟国如今国力,又研制出热武器,定会横插一杠以伺机寻找机会,切记不可轻敌,要谨防它趁虚而入。此番你去臻国后,扶植幼主,孤立无援,万事小心。”
“是,夙玉定会三思而后行,不叫公子失望。也望公子能在晋国一展宏愿!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能与公子再相见。”
“终会有一日的。”
夙玉灼灼望向傅辰,他永不会忘傅辰对他说过的话。
[夙玉,身为男子却拥有绝色容颜并非你所愿,你的舞台不该在这里,应该在更广阔的地方。]
那时候的公子,双眼像是被天光所渗透,好似透过他就能看到那真正让他施展拳脚的未来。
这是第一个看得起他,不因他容貌而小瞧了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