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给人这里要毁灭一样的错觉,邵华池到底也不是曾经被关在皇宫里的小皇子了,慌乱后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完全逼仄的空间里是很容易造成心理恐慌的,哪怕是个彪形大汉也一样,特别是带的人中伤患还不少,“贴墙站着!”
所有伤者被邵华池提醒贴洞壁站着,而其他完好的人则是在外面抵挡坠落的石头、坠落物。
尖椎状的石块砸向地面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巨响与晃动充斥在他们四周。
也不知过了多久,震动总算慢慢平息下来,几乎没有人员伤亡,邵华池拿过身边的人火把,照着那两个刚才看到的岔路口,伸出了手掌,细细感觉两个洞的差别,直到在其中一个岔口的地方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微风,指着相对大一点的岔路口,道:“我去探路,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有微风,就说明它不是一条死路,在另一头是有出路的,才有可能有对流。
“主子,您怎可以身犯险!?请收回成命,由吾等来打头阵。”
“我打仗那会,和将士们下河道、钻地洞、过险滩……别给我整这些娘里娘气的说法,我们是男子汉,是大晋的守护者。”邵华池大力拍了下自己的亲信的肩膀,作为主帅又怎能畏首畏尾。
邵华池这一句话起的鼓动作用却是巨大的,那些士兵听了浑身一震,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冲劲。
他在军中威望相当高,包括邵华池曾经带领的将士就是现在还念着这位主帅,正是因为邵华池不仅嘴上说的感染人心,行动上也是与士兵同甘共苦,一马当先,这样的主帅让这些士兵心甘情愿跟随。
曾经傅辰就告诉过他这个道理,那还是照顾完伤兵的午后,他有些饿了,就在城内的馄饨摊闲聊,那或许是傅辰待在他身边最放松的时候,其中一个伤兵家属送上了一份用抚恤金买的面粉做的糍粑,当然也没有什么甜味,糖终究是贫困人家负担不起的。
目送那老妇人离开的背影,夕阳西下,傅辰忽然说道:“您看,您比二殿下也只多做了几件事,结果民众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按时发放抚恤金,安抚伤员,亲切慰问……其实说起来对邵华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却为他赚得了名声。
“这是何故?”与大部分天潢贵胄一样,邵华池看不明白原因。
“因为有时候,不但要做,也要说,比如慰问。”傅辰了解民众的心理,哪个伤员得到来自七殿下的关心能不激动和感激,这是这个时代赋予的特殊性,“不说出来又有谁知道您做了什么?”
嘴上功夫,也是一个优秀的政客需要具备的。
这点李變天就做的很好。
谁能说造势就只是一场军事斗争,也同样是政治秀,只要出发点是好的,就要竭尽所能为己方创造有利条件,傅辰也不想教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当然,傅辰并不打算让邵华池也成为前世有些政客的嘴皮子,所以他先是让其做实事,而后才是展现口舌之利。
邵华池若有所思,他就像一块海绵,吸收着得到的信息,眼中浮动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势在必得。
这是帝王必备的野心,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是天生的,傅辰看着暗暗心惊,也是第一次产生怀疑,是否不应该同时拉拢德妃那儿。
“七殿下,您若有这雄心壮志,何不上战场?”实力要配的上野心才可,如果配不上,就是一场悲剧。
“这是何意?”
“晋国是马蹄打的天下,虽然曾有陛下让二皇子督军,但那不过是演练,镀个外衣,想来陛下应该也很希望看到有出息的子孙能继承祖辈威风,您若想从中脱颖而出,让陛下对您的宠爱不仅仅是宠,还有爱,那就可以考虑……军权,有权才有自己的力量。”
说这话的时候,傅辰的声音已经轻到只有两个人听到的程度,却铿锵有力。
邵华池看着被夕阳晕染的双目,有些失神,心跳得有些快,“你可知,你这话算是大逆不道?”
皇家的事,又岂容你来嚼舌根,还怂恿皇子参与军事。
傅辰干过的大逆不道的事多了去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再说邵华池之所以那么看中他,还不就看中他这点吗。
展开料定了的笑容,“但,您心动了。”
那样的笑容让邵华池觉得刺眼,想来任何尊贵的皇族都不会希望出现一个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的想法都料准的“聪明人”,但他终究忍住了,他不但知道这是傅辰又一次在细节上的挑战他的容忍度,还知道自己产生了一些说不明的激动。
心中燃起了不舍得破坏这样笑容的冲动,几乎维持不住就想触碰眼前的人。
直到傅辰继续旁若无人的吃馄饨,邵华池才忍耐下来,看着傅辰垂下头斯文进食的模样,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好像一根根羽毛撩过他的心尖,承认道:“先生所言极是。”
是啊。
我心动了……
……
邵华池没料到不过是与亲信短短的对话,却是让他想到多年前那一幕,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么一个无足轻重的片段。
原来从没有忘过,无论是话,还是……人。
战场无眼,哪怕我是皇子也一样危机四伏,或者说正因为自己是皇子,比其他人遇到的危险更多,但就像傅辰说的,没有付出又如何靠近那个位置。
邵华池脱掉身上繁重的外衣,边观察回去的路,已被堵塞,他们除了前进没有更好的出路,又顺便往青染这群人的方向无意般地看了一眼。
刚刚歇下来擦着汗的青染闻言,打仗?这隐王是什么身份?从语气上来看还是军中高层,她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被什么提线木偶牵着似的,她的想法也是身边几个傅辰亲信的想到的。
整装完毕,邵华池首先钻进去,相当狭窄,一手抓着岩壁,一手撑在岔口外的地面上,身手矫健,轻松就到了上方,这是一块平坦的地面,看了看上面的情况,没什么危险因素,对下方的人说:“一个个,慢慢上来,让受伤的先走。”
其中有个亲信不想拖累大家,看着自己虽然做了简易包扎,但血依旧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的伤口,感觉自己也许时日无多了,晦暗地自暴自弃道:“主子,我的伤太重,你们先走吧!”
邵华池将手往通道口伸了过去,“只要你还能喘口气,我就不会放弃你,这牺牲精神可不要用在这里。”
邵华池并没有看到那士兵眼底含了一丝湿意的模样,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在受伤的时候也一样会害怕,也一样希望不被人放弃。当然洞内光线太暗,就算他们想看恐怕也不容易,一个队伍的凝聚力在这样的小事中缓缓沉淀,待到爆发出来的,成为一股不可逆的洪流。
他们之前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真实距离却远远没有那么长,而是里面漆黑一片,而且洞穴里的坑洼之处比较多,地形崎岖,无法走得太快造成的。
过了那狭窄的通道后,就发现之后的路非常干燥,地面出奇的平坦,就好像是被特意打造的。
这里的通道非常长,四周没有之前洞穴的石块松动感,反而看上去非常坚固,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当听到他们走路的声音,那条通道自动亮起了沿路的火把,这火把上的松脂是用特殊的装置填充,似乎和声音有关,只要有声音就会启动。
要知道他们因为要过那狭窄的通道,把身上的轻甲脱掉,脚上的武器也都拿在手上,走路的时候声音是非常小的,即便这样也触动了机关。
这机关让邵华池想到了之前在山洞塌方的时候,听到的机械生锈的转动声,果然不是错觉,而是有人在操纵。
邵华池已经感觉到他们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现在只希望,傅辰不要因为他们的约定而进来,不过以傅辰的警觉度,应该也不会冲动,不,也许他担心的恰恰不是傅辰冲动,而是那家伙太冷静……
一个冷静的聪明人有时候比冲动的人还危险。
这支队伍都有些慌乱,却只是一开始发出了惊呼,很快队伍又安静下来了,因为邵华池做了一个静声的手势,他担心若是再出声,会出现别的机关。青染有些后悔没带单家兄弟过来,那两兄弟被派去给薛睿做里应外合,现在根本不在这块地界。
青染等人到底在他们远在戟国的地道神通“地鼠”那儿看过各式各样的地道,还能镇定下来,这表现让邵华池带来的人有些刮目相看,他们出自邵华池的队伍,待遇和身份是按照军官的份例的,里面还有几个是有官衔的,他们经历的场面多尚在这样的地方害怕,没想到这只是个西北小势力的人,看模样也是非常能来事儿。
不过有这样的伙伴,他们不但不用担心被拖后腿,也能有更多自保资本。
不知不觉,两支队伍的合作越来越紧密,走在一起已经不分彼此。他们各自有伤残,却都互相保护着一到两人,也不分是你的还是我的。
这现象当然是邵华池愿意看到的,全天下他可以不信任任何队伍,唯独傅辰带来的人,无论喜不喜欢,都不妨碍他的乐见其成。
通道很长,沿路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走来的时候也没再触动别的,但他们都知道,这里应该是被特意打造出来的。
通道两旁摆放着一些像是皇宫中的花瓶、花架,墙面上挂着画卷,识货的人就能看出它们的价值连城,居然全是名家所绘,而这些名家出自各个国家。
若是盗墓贼自然会心动,也等不及再走下去就要拿,拿了就可能碰到不该碰的,但可惜他们这群人不是。没有人随便乱摸乱看,虽然这里看上去就好像是皇宫里的普通通道,但他们知道这里恐怕都是有门道的。
即将要走完通道,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阴风蹿了过来,他们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那是一扇门,门外站着一个人影,这大约是邵华池等人来到这个洞穴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那人全身套在头盔里,就好像是镇守在那儿一样,哪怕看不清容貌,哪怕看起来已经死去很久了,但依旧能感受到此人的威风凛凛,还有那说不清的天潢之气,这是只有上位者太久的人,哪怕死后也能让人感受到的气势。
身上的穿着让人想到之前在谴族城下看到的晋国士兵,但又有差别,至少从手法和装扮上,邵华池能肯定完全是两批人马,只是也许有什么联系。
邵华池越是走近,越是心惊,看着面前的“人”,全身微微发颤,他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想到了幼年时,那时候丽妃还受宠的时候,他去过的御书房,晋成帝将他抱着,来到那被当做宝物刚刚做好的青铜雕像前,揭开了幕布,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皇祖父,高大、强悍,好似无坚不摧。
那青铜雕像是要放到城中,被崇尚晋太.祖的民众祈祷、膜拜的,几乎只要是晋国百姓就知道自己的祖师长什么样。
青染等人试了试简易的走动和出声,没有什么动静,才看着邵华池慢慢靠近那具尸体。
邵华池端着那头盔,拿了出来。
哐啷一下,头盔落地。
邵华池缓缓跪了下来,看到那具几乎还能看出生前容貌的尸体,泪水慢慢滑落下来,哽咽地张了张嘴,却因为太难过和愤怒而发不出声音,[皇祖父……]
青染目光潜伏在邵华池身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