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渐渐散去,直立着有丈高的黑蛇,蛇身环绕着雷电,僵直盘踞着的身体上,最后一点魂火的火光渐渐散去。盘膝而坐的陶冶缓缓睁开眼睛,原本在虚青眼中十分明晰浅显的死气,已经完全消失。黑蛇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红眸中带着浅浅的眷恋之情,低头的动作似是要舔舔陶冶的脸颊,只是信子还没来得及触碰,巨大的蛇影便化作了一道黑芒,落在了陶冶怀中。
冲明低声道:“去看看。”陶冶低着头,他怀中躺着一条约莫一尺长,只有一指粗细的黑色小蛇。师叔侄三人虽然围了上来,却不知道应该同陶冶说些什么。是说恭喜,还是说节哀?似乎都不合适。
陶冶抚了抚小蛇的脊背,小蛇看起来软塌塌的一条,尾巴却勾了勾,卷住了陶冶的小指。虚青直觉,面前的陶冶似乎变得不太一样。并不是他外貌上有什么改变,只是周身的气质有了些许不同。
陶冶叹了一口气,抬头问道:“它现在是……如何?”
冲明毕竟见多识广,看了两眼道:“看来是被虚青那一激,留下了最后一丝魂火,将将保住了三魂七魄,只是他的内丹早就放在了你身上,身上的修为耗尽,便化回了原形。”话虽这么说,冲明心中却连自己都有些估摸不准。以心魂之火加之天雷焚烧魔气这样的事情毕竟少见,这条小蛇的魂魄还残存下多少,是否还保有傅丹生的记忆,一切都是未知。
陶冶垂眼,唇边突然带起一抹笑意,又道:“这些年,担生一直用内丹替我稳固心神,如今他的三魂七魄,应当也是到了需要内丹的时候。不知道长可有办法,将内丹取出来,重新还给他。”陶冶的眼神沉静,言笑晏晏说的却是生死一线的话。冲明没料到他会忽然这么说,愣了愣。
旁边的文霁风却道:“你的身体受到魔气侵蚀多年,早已虚弱不堪,如今只是因为内丹的支持才没有异状,若是将内丹取出来,恐怕连一炷香的时候都撑不到。”
陶冶的眼睫动了动:“倘若没有这颗内丹,我会魂飞魄散么?”
冲明道:“自然不会,否则傅丹生今日所作,不就白费了一场。”
陶冶笑道:“既然不会,那便没什么好怕的了。”虚青这才明白过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陶冶如今的气度,同他们在阴阳环中看到的傅其琛十分相似。虽然傅其琛同陶冶用的是同一副面容,只是陶冶多年病弱眉宇间更多几分坚忍,而傅其琛身上则多一分读书人的气度。如今二者杂糅在一起,才让虚青没有立刻察觉他身上的变化。
“陶师叔,是记起来?”虚青问道。陶冶含笑颔首,眼中的豁达恬然,叫虚青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
冲明却有些犹豫:“陶兄所求,贫道虽然做得到,只是这么做,会不会不和傅丹生的心意?毕竟他穷尽心思救你,自然希望你安稳度日。”万一傅丹生醒过来,发现陶冶仍是死了,他们还是帮凶,那岂不是要和玄冲观铆上,不依不饶了。修炼成人还渡过两次天劫的蛇妖,即便不是灭顶的大‖麻烦,也决计不是好招惹的。冲明心中自有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
陶冶笑道:“冲明道长不必担忧,你只需告诉担生这是我的意思便可。他从来很听我的话,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被一语点破心思的冲明分外尴尬,言语间的真情实意却多了几分:“他虽然魂魄残存,却未必能恢复成你所认识的模样。你可要拿捏清楚。”
陶冶的语气十分笃定:“陶某已经思虑齐全。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要拜托二位师侄。”他转头对虚青二人道,“听闻你们手中持有一物,封存了我同担生的一段记忆,还望二位在合适的时候,将这段记忆交给担生。”
文霁风垂眼,虚青倒是很快答应下来。
陶冶得了回应安下了心,看着怀中的黑蛇低声道:“等他得了记忆,哪怕轮回之路千条,也定然会将我寻回来。”其余三人具是不言,不过以傅丹生的韧性,他们也都确信傅丹生不会放弃找回陶冶,一如当初将必死的傅其琛一点一点救回来一般。
陶然赶到孤鸿山上的时候,法术已经施展完了。虚青他们来时准备得齐全,冲明做法,他同文霁风护卫左右,一应事宜没有遇到丝毫阻碍。连唯一的变数陶然也只是在冲明念完最后一句咒术之后,姗姗来迟。
陶冶同黑蛇并排躺着,最后一丝赤色的灵力从陶冶身上流转入蛇身之中,原本的小蛇身形渐大,变到成人的手臂粗细之后,这咒术才算完整。
陶然全然看不明白此时的情状,有畏惧着地上的黑蛇,不敢打断冲明在做的事,只好等着冲明结束之后才低声询问。冲明有些头疼,他总不能告诉陶然,自己刚送了你父亲上黄泉路吧。身边的虚青和文霁风已经开始颂念《无量度人经》,冲明心知虚青这小子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却又不能揭穿。
他只好对陶然陈述实情道:“傅丹生将你父亲的魂魄修复了,只是自己的精血却耗费了干净。你父亲不忍他魂飞魄散,便将自己的生机都给了他。”
陶然的眸子霎时通红,眼眶泛着水光:“父亲他……”言语间声音已经哽咽,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陶冶,陶冶的双目紧闭,清雅的面容却十分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