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是发现了母亲身上如此多的疑窦,谌瑜始终没有朝着母亲根本不是人的方向思索过。谌玖那时的下落不明已经足够摧残他的理智。从小到大,谌玖都是一个称职的兄长,处处照顾他处处提点他。父亲一直埋头于公务,少的可怜的父子亲情也都放在了谌玖身上,母亲更是一门心思地照看着父亲,只是偶尔会抽出心神,分给谌瑜这个亲生的儿子。
“哥哥于我而言亦兄亦父,是与我最亲近的人。可是在亲眼看到母亲谋害他的之后,我却选择装疯卖傻,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谌瑜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坐着的谌玖。谌玖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即便神智蒙昧,这个笑容也如从前那样温和宽厚。
“若是他真的恢复了记忆,恐怕我也再见不到这样的笑容了。”
虚青低低地笑了几声,而后毫不留情地嘲笑谌瑜:“你以为你让你哥哥保持如今的模样,你娘就会放过他?别天真了!”
谌瑜的面上有一丝惊愕,虚青继续道:“你母亲对他下手,根本不是为了你,只不过是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罢了。你父亲一直对元配妻子念念不忘,妖性凉薄自私,怎么可能忍受?谌玖在她眼中就是你父亲同别人留下的孽种,你兄长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听着师兄的铁口直断,文霁风默默地回忆起今晚用饭时候的情景。谌郡守照顾着谌玖吃饭,一如既往地忽略了谌瑜,而谌夫人席间也没有发现,谌瑜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他们从前隐约看到的那些母性慈爱,或许一开始便只是装给谌郡守看的敷衍假象。
谌瑜沉默,惠岸心中生出一丝同情,口宣一句佛号道:“我被谌夫人拘|禁于谌府的这些时日,多谢谌二公子照顾。贫僧妄自揣测,谌公子是否以为,谌夫人对贫僧动手的缘由,是发现了您同这株洛阳锦的关联?”谌瑜抬眼看他,心底已是一片冰凉。
“那日,贫僧在公子房中发现了一缕谌玖公子的残魂。”惠岸不忍再说下去。这段时日里,谌夫人一直逼问他这缕残魂的下落,可见当初她所为,不仅是想杀死谌玖,更是想将他的魂魄打散,永不入轮回。
谌瑜低笑,笑声里带着些许悲凉。他一直以来的逃避躲藏,今日终于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原本他打算将谌玖送去谌府的别庄修养,待日子久了,母亲自然会放下心中介怀,到那时便可将哥哥再接回来。只是自谌玖归来后,不过几个时辰,谌瑜却不敢离开他半步,只因谌瑜心中清楚,母亲随时都可能再次对谌玖下手。
虚青见他的神色渐渐内敛,开口道:“我们无意掺和谌府的家事,留在这里,不过是等着履行同谌公子的诺言,还请公子快些,决定好了,我们连夜便离开。”呆得越久,只会叫他们添更多麻烦,虚青并不想管。
谌瑜的眼光动了动,转身再看了他兄长一眼,长舒了一口浊气:“那就劳烦道长为兄长找回残魂吧。”
虚青同文霁风对视了一眼,谌瑜的抉择在他们意料之中。既然被人仇视无法避免,那么一个正常的谌玖总比一个神智不全的谌玖,生机更大一些。
虚青去隔壁将重明鸟带过来,谌瑜见到这只金色的禽鸟,心中闪过一丝熟悉。
虚青笑道:“谌公子觉得眼熟?这只鸟正是在你房中寻到的,夜夜替你吞食梦魇,你可得好好谢谢它。”谌瑜一怔,这些时日,他心虚不宁,时常做噩梦,只是这些梦往往还未到最可怕的时候,就变得模糊一片,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虚青将重明鸟放下,原本他和文霁风说好,由师弟来施展这融魂之术,只是眼前的惠岸似乎术法更为精通,倒不如让他来。
“惠岸师父……”虚青的话还未说完,心中便突然一跳,地底隐隐传来震动。虚青的眼神一凛,将桌上的花与鸟丢进文霁风怀中,反手抽出断红尘,缠上了谌玖的手臂,将他拖了过来。
果然下一瞬,谌玖原本坐着的那把圆凳被一道黑色的鞭影从中间劈得四分五裂。有金铁破空声传来,虚青将谌玖往谌瑜身上一推,文霁风抬脚将被掀翻在地的圆桌踢往窗口,长剑穿过厚重的桌面。拂尘挽出一朵银花,以柔克刚凝滞了长剑的攻势。
反手持剑,虚青冷哼一声:“夫人既然来了,为何不先知会一声?这么猛烈的攻势,真叫贫道措手不及呢。”
房门无风自开,谌夫人站在门外,仍是那副端庄高华的姿态,只是脸上的神情阴郁,带着一丝杀意。
文霁风怀中抱着洛阳锦同重明鸟,嘴唇轻动,念念有词,被虚青挡在身后的手变换着法诀。
“交出谌玖和牡丹,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们留个全尸。”谌夫人微微仰着下巴,显得有些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