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有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入得梦来,似幻似真,听不分明。
半夜,无忧起身入厕,她鞍前马后的伺候完毕,又哄着他睡熟之后,自己却是半丝困意也没有了。
窗外,大雨如瀑,千军万马般砸落人间,轰隆隆的,平白搅着人的心烦。安若溪只觉似有一桩未完的事,堪堪压在她的心头,丢不开,放不低,如一根线一样,牵扯着她的神思,千回百转,却终究不过“淳于焉”三个字而已。
安若溪不知自己是怎样鬼使神差的推开房门的……珠子般的大雨,从半空断了线似的泼下来,卷着凛冽凄风,扑面而来,茫茫雨雾中,但见不远之处,一道男人的身影,雕塑一样立在原地,点缀出斑驳轮廓,朦胧而模糊……啪的一声关紧房门,安若溪将整个后背,都死死贴在那冰凉的房门上,但胸腔里一颗砰然跳动的心脏,却还是如被火炙般的烧着,擂鼓一样敲在她的耳畔,仿佛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蹦出来,然后长了腿似的飞奔到门外的水泽之中……他竟然就站在这里?他竟然没有走?混沌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却只有这一个念头……这雨足足已经落了两个时辰,而他就站在这漫天风雨之中,一动不动的望向她房间的方向吗?他这是在向她使苦肉计吗?他吃定她会心软吗?她若不出去,她不信,他能够一直站在那里……疯了……淳于焉……你这个疯子……一刹那间,心底漫过无数思绪,澎湃如烧滚的热水,迫不及待的想要沸腾,满溢而出……安若溪死死咬住下唇瓣,尖锐的疼痛,维持住那可怜的理智,绊着她沉重的脚步……床上的小小少年,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复又沉沉睡去,安静的脸容,尚未脱出稚嫩,精致的眉眼,却依稀越发长得似那个男人……淅淅沥沥的雨声,从门缝里,不断的冲撞进耳朵,流窜至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入了肺腑,泛出丝丝的潮气与冷意……咬了咬牙,安若溪撑起一柄油纸伞,房门洞开,堪堪走进了外间袅袅的雨帘之中……安若溪觉得自己脚步虚浮,像踩在一场不真实的幻境里一样,一步一腾挪的朝着男人走去,两人相隔的距离,越拉越近,近到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面前芝兰玉树般的身影,早已被雨水浇的透了,似不觉间,竟与这飘渺的雨雾,融在了一起般……但见他,一张俊朗冷毅的脸容,如今褪了血色,苍白似最上等的宣纸;薄唇如削,紧紧抿成一抹刀锋般的直线,坚忍而执着……那一双寒潭般深邃的眸子,却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刹,活了一般,渐次绽放开大片大片的颜彩,点亮了这黑漆漆的夜……安若溪停在他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滴溜溜的在口腔里打着转,尚没有准备好如何逃逸出来之时,男人忻长的身躯,却蓦地踏前一步,长臂如缠,勾着她纤细的腰身,竟是一把将她拽入了自己的怀中……擎着油纸伞的右手,被这巨大的力量拖得失去了重心,便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摔入地下坑坑洼洼的积水里去了……珠坠玉落般的大雨,瞬时洋洋洒洒的洒下,一下一下,打在身上,有如铭心刻骨般的闷痛……“安若溪……你终于还是出来了……”
滚烫的呼吸,荡在凄凄夜雨之中,化为一片冰冷,萦绕在安若溪的耳畔。男人一把低沉的嗓音,暗哑如同熊熊烈火焚烧过后的残灰,沙沙作响,交织着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听来倒像是这下雨天,半睡半醒间的一个梦,迷迷糊糊,患得患失,似真还似幻……男人被这无边凄风骤雨浸的湿透的胸膛,紧紧贴住安若溪,丝丝往外沁着凉气,那冰冷的温度,冻的她心底一颤,双臂就这样不受控制般的抬起,试图回抱住男人,好用自己的体温,来熨烫他的寒冷……指尖碰到他湿重的衣角之时,却陡如触电,沉愈千斤,再也抬不起来……她就维持着这欲抱未抱的手势,僵硬了许久,最终无力的垂了下去……“我来是想告诉你……”
安若溪听到自己的嗓音,轻轻薄薄的飘落在半空,找不到半丝凝力之处,但既已说出口,便再无丝毫的回旋余地,不能后退,便只有推着不停的往前走……“淳于焉……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谁对也好,错也罢……我都原谅你了……”
敛了敛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睁大的双眼,迫退层层雾气之后,便只剩一片阑珊,清透的话声,将方才未说完的半句话,送进了淋淋雨帘之中:
“……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
女子细碎的嗓音,极浅极淡,如同爱侣之间,喁喁私语,婉转诉情,但那说出口的字眼,却一个比一个锋锐,像淬了剧毒的刀刃,生生的剐着淳于焉的鼓膜,将血肉一丝一丝的片下来,剥骨抽筋,凌迟一般的折磨着他,直到殷红的鲜血,流干淌尽,直到体无完肤,千疮百孔,逼出最后一口气,死了,方才罢休……缓缓松开怀抱中的人儿,一双大掌,却仍执念的嵌在她纤细的手臂上,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淳于焉浓黑的眸子,就这样定定的凝住眼前的女子,仿若要将她就此刻进他的眸底,穿透她的双瞳,剖开那暗无天日的灵魂深处一般……“安若溪……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要等来你这一句无情的话吗?”
凉薄的唇,微微扯了扯,晕开一抹讽刺的轻笑,淳于焉一字一句的开口,说的是:
“我不信……安若溪……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你忘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