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水道一横一纵把整个沣青县分成了东南西北四块,县衙便在县东街,徐礼一行到还未到,早有船只等着,里头是沣青县县丞,是个留小胡子的小老儿,见了徐礼便行礼,挨着一一问过礼,吕先儿同师爷回了礼,再一条水道往县里去。
蓉姐儿在后头船上,隔了细布帘子,远远看着那县门前的一块大牌楼,因建在水道上,两边便是城镇,单开了一个门洞,上边烫金大字写着沣青二字。
等挨得近了,才瞧见此地与泺水又不相同,泺水还能行得陆地出镇子,这儿却全是水道,依着水道又建了路出来,桥通着桥,一块块小洲也似,才将将进镇,甘露就咋舌头:“这点子路,倒有十好几座桥了。”
桥下皆可通船,摇橹的有船娘也有渔夫,店铺食肆俱都当河开了门,卤串儿鸡蛋就摆在店门口卖,还挂了大大的幡,上头不用写的,寥寥几笔画了只馄饨出来。
有渔人赶了鸭子大鹅,前头大鹅游得快,还没褪去黄毛的小鹅跟了一串,一只连着一只跟在鹅妈妈后头,有那掉了队了,急着啾啾出声,船浆慢悠悠一晃,水波便把它荡到母鹅身边。
泺水也是水镇,多靠水通路,可这儿却偏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夹岸种了一色柳树,桥边两棵古槐,此时满树的新芽,两边越长越是靠近,都快交握起来。
再往前一地都有一片花,那些个种在路边地头的,俱拿青砖砌起了花圃子,里头种的花也是修剪过的,再看酒旗店幡,一路招摇过去,俱是同色同底,连着伙计俱穿了一样衣裳。
偌大一个镇子,倒不似千户人同住,倒似个大宅院了,隔得半百一个花坛,再隔百步一处花树,眼睛往前一扫,满目都是桃花柳绿,连屋瓦都是修整过的,那个县丞还道:“这一处却是请得阴阳先生看过,何处栽柳何处种花,修桥铺路,样样俱是有说头的。”
徐礼看他一眼,那县丞也不说话,师爷倒捋了胡须:“这风水之说,学生倒也懂得皮毛,此镇两山形环抱之势,一河临镇环饶,乃是藏风聚财的宝地。”
那县丞见他果然说得几句,倒笑一声:“咱们这镇倒是好地儿,秀才不说举人也出得十好几位。”又给徐礼揖礼:“俱在衙大堂等着,等着县太爷示下。”
徐礼甫一进镇便知这处水深得很,这个县丞也是姓楚的,此处酒旗也有标了姓的,十面里至多一二面,别个不标姓的,可不就是姓了楚。
这位大乡绅,怕是要送礼上门才算全了脸面,徐礼心中想着,倒并不怯,师爷见少爷端得住,也跟着笑,一路行船过来,徐礼倒不似别家哥儿,满心以为自家读了几句圣人言就能当得官,倒是认真讨教,他却只有四字箴言相送“因地制宜”。
似沣青这样一户人家把了一镇命脉的,却是少见,若是当家人拿大摆谱,进得县门也只得低头受了,似这样的宗族,族长便是王法,比那宪律还更管用,一镇之中哪个不听他的,若碰见这样,再不能硬着来。
徐礼离了此地便是石头,楚家再是根升叶茂,比之徐家也不过九毛一毛,可到得此地他便似个鸡子儿,再碰不过地头蛇,如今眼见得楚家知礼,心里先自松一口气,你有来我有往,把这三年官儿作了高升,再见也还能攀个交情。
到了地方楚县丞道:“拐得两个弯便是县衙后门,老爷家眷可从此入。”意思是女人不便走大门,蓉姐儿自然听见,也不在意,到一地儿有一地儿的规矩,等把板凳坐稳了,规矩才由着她来定。
使了船夫往后门去,一行人加着两船东西往后去,徐礼却下船登地,整顿了衣裳迈过石阶,那一溜排开,有老有少,老的年已花甲,小的还是总角,一一见过礼,早有衙役端了茶上来,掀了盖儿一瞧,碧螺绿芽。
初见没个你强我弱,彼此客客气气,叙上几句便散了场,楚县丞道:“再过几日是清明,楚家宗祠要大祭,老爷却可去瞧个热闹。”既是如此,那便是全镇一半人都要去,连着别姓也要去飘一回钱,显示得着楚家恩惠。
徐礼面上不露,只微微点头,请人送了县丞出去,捧砚叉了腰:“口气比脚气都大。”徐礼一个眼色,他又停住了口,这县衙里头说不得全是姓楚的。
一路往里去,蓉姐儿已是开了箱子指派起东西来,县衙浅窄,前边是正堂,隔得一个不大的花院子,进了二门便是后院了,一字铺开五间屋子,一间正堂,东西各一间厢房,两边还有暖阁。
再往后便是下人屋子,地方虽小却是样样齐全的,俱都打扫洁净,窗纸儿都是新糊过的,轻薄薄的透着光,院子里也不风枯叶败草,房里头家具也齐全,自床到榻,还有多宝格博古架,俱是梨花木雕的,这个沣青县有钱的很。